扫墓、嘱托（1 / 2）
第五十章
“卫城叫姑姑。”林玉海推推低着头的孩子，刘卫国说老太太没多少日子了，都得做个准备。
林月生仔细打量卫城，瘦巴巴的体格，比村里的泥猴儿白净，细眉细眼，脸庞秀气。长得漂亮的孩子，招人喜欢，皮相占便宜。
打从第一次见面，卫城就低头不说话。这会儿也梗着脖子，不出声。林玉海皱皱眉头，蔫头蔫脑的样儿，惹人着急。
“哥，中午的小米红糖粥，我给卫大娘送一碗，顺便说说话。”林月生教学生就怕这种，锥子扎都不出声的，没法沟通。
提到卫奶奶，卫城抬头看了一眼林月生。林月生端起饭盒，“跟我走吧，去看你奶奶。”
“姑娘，这小米粥给你哥留着吧，我喝了也白喝。”卫奶奶虚弱的吃饭都要人喂，见到林月生露着笑容，“卫城他被吓到了，怪我把他送去姑姑家，这孩子晚上偷跑回家，后来粘着我不撒手。”
“卫城随他爹不挑嘴，有口饭能填饱肚子就行。卫家三辈独苗，没人能靠。当娘的眼瞎，给闺女挑了个孬货，他姑姑自己都顾不住自己。我是不中用了，这孩子才八岁可怎么活呢？……”
“解放军同志都是好人，他爹没了年年给寄钱。这钱啊，没了日子不能过，多了有人惦记着。我是个没脸皮的老婆子，到部队来给这孩子找个依靠，是好是坏就看他造化了。”
卫奶奶似乎知道林月生的来意，拉着她的手，絮叨着交代卫城的情况。
“大娘，汤凉了，您喝点吧。您可得好好吃饭，还得看孙子长大呢？”对着说几句话，气都喘不匀的老人，林月生只能劝多吃几口饭，能吃下饭就有希望好转。“卫城，你看着奶奶吃饭。”
出了病房林月生呼出一口气，老太太挺精明，话里明说村里有人惦记祖孙俩的钱。也是，能病重的时候，带着孙子找到部队的老人，心眼儿明亮着呢。
老人也是没的选，最后一句说，卫城的以后看自己的运气了，何尝不是无奈的选择。
暖气是七十年代从苏联传过来的，招待所里没暖气、没火炕，天天早上都能冻醒人。医院好歹人多暖和点，林月生尽量待在病房里，难受了就出去透气。
哆嗦着起床到了医院，二哥的病房里没人。林月生没问隔床的病人，二哥就回来了。
“妹。”林玉海这天医生终于松口同意他下床，一大早拄着拐杖在楼道转悠一圈，“你扶我下楼，看看卫大娘。”
蹬蹬蹬蹬，一串儿小脚音靠近病房，卫城的小身板冲进来，“叔叔，我奶奶能下床了，等下她来看你哦。”向来低头走路的小孩儿，今天满脸笑容的仰着脸，露出缺口的门牙。
林月生兄妹俩一愣，对视一眼，昨天老人还虚弱的吃不下饭，这会儿能下床了。
“妹，快扶我下去。”回光返照，林玉海脑子里就这四个字。
林月生心里也是这个念头，“好”，两人着急，林玉海的腿不能急。
慢慢挪到楼梯拐角，一个年轻护士神色焦急走上来，看到俩人就道，“林班长，你来的正好，卫大娘去跟医生结账办出院，这不是胡闹吗？”
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劝卫大娘，“大娘，咱不能不治疗，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治。”
林玉海推开办公室的门，急切拄着拐踉跄的走到卫大娘跟前，“大娘，钱不够有我们呢，您可不能放弃，为了老班长，为了卫城，求你继续治吧。”
欠老班长的命，他们今生还不上，只盼来生还能做兄弟。眼睁睁看着老人等死！那他就不配当兵，不配做人！
林玉海红了眼眶，老班长那天晚上躺在他怀里，也这样握着他的手：玉海，当兵会死人的，所以平时多练练。玉海，我回不了家了，吃不到娘做的饺子，虎头想吃烤羊肉我还没带他吃呢……玉海，玉海，我……娘，儿子对不住啦……
老班长的血湿透了衣服，染红了草地。林玉海就那样抱着他，感觉到怀里的躯体一点点变凉，一点点僵硬，血冻成冰碴，渐渐变成丑陋的黑红色。
林玉海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刻，老班长用生命，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军人意味着牺牲，当兵是会死人的！
林月生在后头也觉得心酸，从前语文老师说，世上除去血缘的牵绊，最珍贵的就是战友情，那是汗水和鲜血浇灌出来的感情。如今，看着二哥才见证那种深沉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孩子，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别流猫尿。大娘有钱，磊子的抚恤金、你们寄的钱，我都好好存着，老家的房子卖了，也得了几个钱。够着呢，够着呢。”卫大娘提到儿子的抚恤金，声音哽咽了一下。
“大娘。”那为啥不治呢？林玉海说不出话来。
“孩子，孩子。”卫大娘颤巍巍的伸手，摸摸自己的发髻，看它有没有乱，摸摸衣角看衣服齐整不齐整。
林玉海答应着，“我在，大娘，我在。”
卫大娘微抖着手，重重的拉着她林玉海的手，浑浊的双眼透出慑人的光彩，“带我去看他一眼，去看他一眼。我等不了啦，想再看儿子一眼。我得知道我儿子埋哪儿？
去了底下好找他，底下我们娘俩得搁一块儿。五年啦，磊子模样会不会变啦？”卫大娘嘴角竟然露出笑容来，“娘的磊子，娘来看你了。”
病重的老人跋涉千里，为了看牺牲的儿子一眼。在场的医生护士无不动容，红着眼眶流泪。林月生擦擦眼泪，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林玉海咬着牙关，手指颤抖，“好，大娘。咱先治病、吃药，我去请示领导，回头咱再说，成不？”
卫大娘摇摇头，“孩子，我不治病，就在这儿等，我等的太久啦，你不能蒙我，快去，快去，问问你们领导，陵园在哪儿。咱们咋去？”
“哎，好。大娘你等着。”林玉海强逼着眼泪不流出眼眶，转身拖着残腿往外走。
林月生赶紧把拐杖递上去，扶着他出办公室，“哥，小心腿。”扫墓还要请示领导吗？林玉生有些奇怪。
林玉海抹把脸，擦擦泪，拍拍妹妹的手，“我去给连长打电话，你去看看卫城，让医生再劝劝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