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南研所（1 / 2）

华景烁和叶余，有十六年的交情。

很多年前那个沉静的下午，华景烁独自坐在红褐色的院墙边，盘着腿，目光直直地看着地面，像个雕塑。周围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在玩具器械上好奇又排斥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他刚来两天，警车和救护车就来了四次。

没有人上去和他搭话。他也不吭声，一个下午甚至没换过姿势。

直到暮色渐沉，脸颊刚不知在哪儿磕破了皮，龇着牙抱个篮球的男孩在旁边站了半晌，腻歪着走到他面前，说：“新来的？他们你不用管，我罩着你。”

华景烁没理他。

男孩子似乎也不在乎，把篮球放他旁边，自个儿一屁股坐上去，结果没坐稳，“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出“啊”的惊叫。

雕像眼帘微动。男孩捕捉到了这个异动，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起自己的“争霸史”：“我跟你讲，在这院儿里头，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那点异动逐渐消失了去。男孩却滔滔不绝，直到一双年少的眸子抬起，死死地盯着他。

男孩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无可恋。只是那瞬间，明明身后便是运动场里最亮的灯，他却在那双黑乎乎的眼睛里，找不到丝毫的光明。

他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别怕……如果有人敢欺负你，我就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真是他做过最重的承诺了。

时光荏苒，很多记忆都已远去，唯那些承诺，还留在人最深的灵魂里。

叶余阴森森的声音随着电流在室内响起，华景烁听着那边开始收拾东西的窸窸窣窣，失笑道：“你干嘛，不是那个意思。”

叶余套衣服的手停下，关上手机扬声器，贴到耳朵旁，鬼鬼祟祟像地下党接头，低声说：“那你说是几个意思？”

“是这样的……”华景烁憋着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连同手术时听到的声音也说了，只删减了外太空的奇异之旅。听筒里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华景烁抿了抿唇，垂眼道，“大概就是这样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本就不太会与人亲近，若不是叶余坚持在他旁边行走搭窝，将那道陌生的身影硬生生刻入他生活的轨迹，恐怕他也得不到这么一位挚友。如此，不论怎样，都已经很幸运了。

“诶不是，你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叶余听着好友语气沉郁，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朝镜子里看了两眼，抖平身上的外衣，一边拉开抽屉找钥匙一边安慰好友，“这事儿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是那种古板的人吗！”

说着他看到泡面盒后面的钥匙扣，一把抓起踏着拖鞋就往外走：“你在家里边儿等我，我过来慢慢说。”

“别别别。”华景烁关上门，估摸着距离，从楼道对角的楼梯下去了，“我已经在外边儿了，就电话里说吧。”

叶余站在门前，神色间添了丝烦躁，最终还是“哦”了声，认命地回屋关门。好友似乎不准备主动开口，他又没话找话地问：“我说……你们确定那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吗？比如说变异的蛔虫？”

“当然不是人啊。”华景烁一听就知道叶余的脑子里还站着最初的队，隔空翻了个白眼，道，“不管是什么，至少也是个有智慧、模仿能力很强的种族。”

他想起那声哭泣般的呼喊，事实上，仔细想想，那呼喊的音调其实和手术前一天遇上的那个小姑娘喊母亲时的调子一模一样。只是他当时过于惊讶，忽略了这点。诞生至今可能才满月的胚芽，便能够完全模仿陌生的语言，哪怕它并未进行任何的更改，也足以令人震惊。

更何况……他想起在更前的时间里，纯白之地胚芽所表现出来的亲近情感，恐怕这还是个如人类般，拥有相对较高智慧的种族。

这样的生命，突如其来地钻进了他的肚子，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说不是还是什么种族传承的需要？华景烁苦中作乐地想。

只不过，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两人挂了电话，华景烁背起包前往省图资料馆查找资料。而叶余，随手拿了个苹果往嘴里一塞，将转椅滑到电脑桌前，网页被打开，啪嗒啪嗒，关键词被输入。叶余拉长脸，拎支笔扯张纸开始写着什么，重重的笔迹在纸上压出划痕。

半晌把笔一摔，拿起手机拍了个照片。只见照片里，最上方的标题分明写着：孕期注意事项及参考书籍。

华景烁连着两天都泡在资料馆里，直到周末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才如释重负地背着书包里的复印资料往外走。

收拾东西，安心睡了一晚，便拉着行李箱坐车去新的战地。

梦里也没遇着什么大事，和平得像风暴来临的前序。

南研所是华国南部有名的药物科学研究所之一，坐落于Y市中轴线的最南端，与隔壁市比邻而居。作为药物化学的研究基地，周围丛林密布，人烟稀少，只在研究院正大门前方，直直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带来城市的气息。

华景烁下了车，出租车师傅往前呼啦开过，扬起一片细灰。华景烁就在这么片灰糊糊的前景中，看着高高瘦瘦的青年走过来，向他挥手。

青年长了对桃花眼，此时弯眼笑着，就好似脸庞上镶嵌了两枚月牙。他走近，看清了华景烁的模样，目光里划过一丝意外，很快消散，友好地伸出手来。

“华景烁华师弟？”

华景烁把行李箱放平，同样伸手与他相握：“谢宁师兄，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