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1 / 2）
我狼吞虎咽了三条青鱼，还尝了一只烤虾，又灌下两碗米酒，总算心满意足地摸摸肚皮，嗯，饱了。看看边儿上的老瞿，见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咂着米酒，一边和海蟾子聊着天，居然连第一条鱼都还没吃完？啧啧。
“……不过，这是哪里来的游船？小生前两日来时分明没有看见。”
“哦、那是四海龙王的游船呀，确实是今天上午才开到的。”
我本来端着酒碗发着呆，听到他俩的对话，噔的一下酒意全消，“什么？四海龙王的……船？”
海蟾子未料我有如此反应，奇怪地说：“是啊，东南西北，四海龙王都聚齐了。知吾仙子，可是有相熟之人？”
我心下忽有些异样的感觉，大约是酒气攻心，只摇摇头，朝那画舫船望去，此刻那片灯红酒绿、欢歌笑语听来突然有些刺耳。
善颂自然知晓我为何突然色变，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果然遇见了，知吾，你不是一心想见见他吗？如今近在咫尺，不如我们走得近一点，兴许今晚就能见上面？”
“贤弟，这是……？”海蟾子不明所以，在瞿上耳边悄悄询问。瞿上被我感染得也有些忧愁，大约觉得这是我的私事又是伤心事，便有些面泛难色，不知当不当讲。
我嘿嘿干笑两声，对海蟾子说道：“刘先生，实不相瞒，我与这西海龙王，或许有些渊源。我想，他或许……会知道我的身世，所以，一直想找他问问。之前想着来三清法会说不定能碰上，嘿嘿，没想到一来就真的遇见了。”
“哦？知吾仙子竟和西海龙王相识吗？”
我摇摇头，“不相识的……其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渊源……刘先生，您道行高深、见多识广，不知您知不知道，一千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这西海龙王有没有去过蜀西的小鱼洞呢？”
“蜀西的小鱼洞？”海蟾子缕着须子，回想了片刻，答道：“当今四海龙王皆是万年道行的圣兽，想来他们必定都踏过八荒、游过四海。不过这西蜀小鱼洞嘛……贫道还确实不知道西海龙王是否有去过……”见我的肩膀和嘴角都垮了下来，他又接着说：“不过四海之中，离蜀西最近的便是这西海，贫道听说这西海水君年轻时，确实喜欢游山玩水，在许多水域都留下过足迹和墨宝。不知道这小鱼洞是不是也有什么名川名湖呢？”
“哎——”善颂听罢长叹一声，“小鱼洞哪有什么名川名湖？最有名的就只有一口古井了……”
“古井？”
“是啊刘兄，在小鱼洞有一口千年古井，当地盛传是当年西海龙王游历蜀西时掉下的一片龙鳞落地化水形成的，而知吾大人正是从那水井底下凭空冒出来的……”
“哦哦~，”看海蟾子的表情，似乎是猜到了我说的“渊源”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说道：“这西海龙王与龙后在三界中是有名的患难与共、伉俪情深，还共同育有三子三女。都说这龙王对龙后是百依百顺，不过贫道倒是听说，这都是因为西海龙王在年轻时，曾经做过一些荒唐事对不起龙后，但龙后不仅原谅了龙王，还在危难时刻对龙王不离不弃，所以龙王才觉得有愧于龙后，现在便千方百计地对她好……”
荒唐事？！我看看善颂，她眼睛冒着光，拍着我的肩膀说：“是了是了！肯定就是这桩荒唐事了！”我也点点头，求证般地望向海蟾子。
“不过，那具体是怎样一件荒唐事，西海那边讳莫如深，我们旁人自然也不得而知……不过结合知吾仙子的说法，说不定倒真就是同一桩事呢？——哦！是了！”他忽的一拍手，如醍醐灌顶一般，说道：“说这四海龙王，北青南赤，东玄西白，这西海一族的蛟龙确实都是白龙啊！贤弟，知吾仙子，你们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啊！”
“准没错！太好了！”善颂和瞿上一同欢呼起来，“刘兄！你这个消息太宽心了！如此一来，我们只需找到机会去和这西海龙王当面确认一番，那知吾大人说不定不日就能够认祖归宗了吧！——诶，刘兄，你如此神通广大，会不会刚好在西海有行得通的关系啊？能不能为我们知吾大人搭桥引路呢？”
“哎唷，贫道哪能与四海龙王牵上关系啊？只有上次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时，这四海龙王也受邀一同出席，贫道隔着百来张桌子也算是见到了他们的龙角龙须，那都是我与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回了。贫道哪里还能找得出什么路桥呢？”
善颂拉起我的手，眼中似乎有泪光，她欢喜地说：“太好了知吾，我真为你高兴！当然啦，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确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西海龙王一定就是你爹没跑了！”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也会当即一蹦三尺高的，然而、这是怎么回事？我抚上心口，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为何依然盘踞在这里？而且似乎越聚越拢，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我动了动喉头，感觉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原本对自己的身世，我只有两三分猜疑，现在听了刘先生的话，竟也有了六七分的确信，只是没想到越是确信，那几个字眼就越是刺耳。
龙王龙后……伉俪情深……年轻时的荒唐事……
我不由开始迟疑，我真的该去开这个口吗？若是假的，那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不知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承受住那样的打击。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我又看向湖上那画船，说实话，私生子原本就是一件丑事啊，更何况还是“年轻时的荒唐事”留下的私生子。我的出现应该会破坏他们的伉俪情深吧？不不，他怎么会牺牲自己现在的幸福家庭来接纳我呢？
“知吾，你怎么了？”注意到我反常的样子，善颂有些担心地问到：“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啊？我还以为你会立刻跳到那船上去呢。”
我回过神，见他们三人都关切地望着我，忽然鼻子有些发酸，于是赶紧抽了抽鼻子，故作爽朗的大笑几声，“哎！没事没事，就是觉得今天还是太晚了，大家也很累，我应该改天再去找那西海龙王，反正这法会才刚开始，总是有机会的呀，不急于这一时……”
“知吾……”善颂忽的将我的手紧紧一握，只这一握，我的视线就有些模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忽然在胸口奔涌，于是赶紧抬起头，举起手扇了扇有些湿润的眼睛，笑道：“哎呀！没事没事！我是刚才吃得太饱了，现在肚子不太舒服！再说，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呢……善颂，我觉得我该去湖边走走，消消食……”
“好，我陪你去。”
“善颂！”
“嗯？”
“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湖水轻轻拍着岸边的软泥，我寻着那些半露在外的石头，一步踩着一个，晃晃悠悠地走在这月城湖边。岸堤上，灯火依然绚丽，人声依然喧嚣，我把这一片热闹抛在身后，顺着草底传来的虫鸣，漫无目的地绕湖而走，直到裙角被浪沾湿，周围的灯光清冷下来，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湖的对岸。
画舫船离我更远了。这月城湖仿佛是一盏大大的油灯，而它就像灯芯，将湖水照得透亮。奇怪的是，那船里的欢声笑语依然如在耳侧，我几乎都能听见他们推杯换盏的声音。
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岸边兀的冒出一块光洁的大石，就像一只倒扣的小船，不知道被谁弃在这里。我提着衣摆，跳上大石，用手简单地扫了扫灰尘，便坐了下来。回想起刚才我说要一个人走走时善颂和瞿上两个人的表情，若是被他们看见我现在这般“孤零零”的发呆样子，估计得立刻哭出声来吧？但说实话，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胸中无悲也无喜，双手托着腮，眼睛虽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却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进去。
“哎……”
其实倒过去想想我这小辈子，前五百年我是一条小白龙，每日不是泡在井水里打坐修炼、就是在青天上的云堆里打滚，心里想的只有赶快修炼成人。后五百年，等我终于有了人形，终于可以给青梅婆婆当个牌搭子，可以去这世间各处走走看看，可以尝尝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还可以去人间的茶馆吃茶听书，那时的日子是多么逍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的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善颂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她与爹娘曾经的欢乐往事？那对她而言，明明也是仅剩的珍贵回忆啊……
“哎。”
湖面的风带着些许湿意，吹得人鼻尖都冰凉，我抱着自己的肩膀，呆望着湖心的游船。只见它正在悠悠地左右晃荡，带着整个湖面都泛起一层一层低矮的波浪。看这动静，怕不是船上的人在跳舞吧？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想起往日青梅婆婆教我们功课时，曾经点评过麟凤龟龙四大灵兽，说这麒麟智慧多才，却乖张清高，不拘世礼，难以捉摸；凤凰呢俊美非常，却多眼高于顶，过分高傲，是最难以取悦；灵龟踏实稳重，言而有信，却又保守古板，讲不得例外；至于这神龙，婆婆说到这儿就戳着我的脑袋说：“又笨又冲动，都是些放飞天性的享乐派，遇事不经大脑还爱逞强，既看不来眼色也分不清场合，忘性大偏偏气性还大，所以才会连施云布雨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得乱七八糟，不是东边儿大旱就是西边儿大涝，全天庭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们这群鱼尾巴狼了。”那时还以为婆婆只是变着法儿地揶揄我，如今看来倒确实说得精准，这三清法会是何等规格，人人拘谨仿佛都憋着一口气，唯独这四海龙王，居然在青城山夜宴游湖、还载歌载舞，确实是不分场合的享乐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