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月下舟(1 / 2)
湖面上倒映着一轮明月,夜风轻缓,带着仲夏的花香。皎洁的月光为涟漪镀上一道道莹白波光,湖面望去,可见月夜中远山如黛,景致秀丽。
“朗漉,等我十五岁以后,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吧!反正父亲也不大管我的,那些了不起的事儿,都交给哥哥们了,也轮不到我……你说说看,想去那边旅行?如果你想回辰州我就陪你回去,你……先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烛光从琉璃灯盏中溢出,在船室中四处投出彩绘花草的柔和光辉,又在狱雪的指尖碰触下,缓缓地旋转着,幼小的少年有着一双聪敏的眼眸,银白的发丝上闪烁着浅紫光泽。
窗外一片宁静的夜色中,湖水缓缓地荡漾着,因着宰辅家小少爷狱雪的意思,今晚在这湖中央的船上留宿一夜。
但不知是心中所想千头万绪,还是过于新奇的经验,朗漉已经给他念过两回睡前故事了,但狱雪还是没有睡意地开始扯皮起来。
比狱雪大上四岁的朗漉到了抽高的年纪,约莫十二岁的小少年,黑发半束,已经可以看出小松般挺拔的身骨,他叹气道:“……你快睡……这件事还没个定案,别总瞎想。”
朗漉为辰州旭月宫的宫主之子,父母早亡于一桩意外之中,当时年幼的朗漉是由旭月宫主的至交,狱雪的父亲嵚岩宰辅所出面保护,并扶养至今。
近来几次狱雪以关心为名,行偷听之实,所打探到府里零碎地传言着,貌似是辰州有势力希望带回旭月宫的血脉一事。
狱雪从有记忆以来,打小便习惯与朗漉一同生活的日子,比起年岁大自己好上一截的两位异母兄长,他和朗漉反而更加情同手足。
父亲待自己虽总是百般疼爱,但唯独远行一事说什么也不肯应允,总要狱雪十五岁之后再提,但眼见朗漉可能就要远去到辰州,狱雪真恨不得今天就能十五岁,生日宴什么的,都免了不要了,也无所谓……
“……鹿鹿,不要走。”喊着自己帮朗漉取的小名,狱雪将脸埋在羽绒枕中,声音闷闷地传出。
闻言,朗漉停下翻阅书卷的手,浅金色的眼眸望向彷佛丧失力气般的狱雪,为难地抿唇苦笑道:“……不然,如果是真的,到时候我把你藏在盛衣的箱笼里,你让戚珣扮作你,我偷偷把你带到辰州试试?”
“当真?”狱雪一把从床榻上爬起,露出灿烂的笑容,便往朗漉身上扑了过去:“不可以骗我,我们勾勾手指!约定好了的!”
朗漉没想到这个八成会被识破的提案,会这般有安慰效果,只好神色复杂地由着狱雪拉起自己的手指,打了个勾勾:“……嗯,约定好了。”
柔软的手指交递着温度,带着令人心安的感觉,这回狱雪很快地入梦去了。
朗漉静静地望着狱雪的睡颜,轻手打开琉璃灯罩悄悄地吹熄烛火,顿时满室游走的花草光影暗去,而窗外湖面浅波荡漾依旧。
月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宁静间湖水细碎的波浪声响便传入耳中,朗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解开束起的黑发,钻进被窝之中,不一会儿亦沉沉睡去。
──元观十五年。
骤起的风浪,在世间状似悄无生息,却又眨眼间天翻地覆。
专司冥鬼镇压的嵚岩宰辅,因谋逆一罪,遭诛连九族,一夜之间消失于世,然而,狱氏最年幼的孩子──狱雪,早已诈死而逃,被送入神鬼莫测的鬼云州。
不明白一切真相的幼子,如此被蒙在鼓里地,倏地离开熟悉的事物,与等不及实现的约定从此别过,与家人诀别入了鬼云。
直至十五岁的那年,狱雪自师尊不血刀圣手中,接过父亲嵚岩宰辅所留下的木盒,其中静躺着的一封手书,难以挽回地在少年心中铸下仇恨的血骨。
紧捏着手书,他奔至鬼云州最靠近狱笼院所在之地的边境,向着狱笼院所在的方向,长跪不起,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当脸面之上的泪水数度落下又风干之后,才回过神来。
原来不是不能回去,而是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诛连九族,而狱雪已是狱氏最后一人。
乃至极碧落,穷究黄泉。
一朝入鬼云,生死两别离,终究十年的岁月过去,在狱雪心中熬不尽的苦痛,扎下深根愈发拔高,沉恨如血艳如花,依然盼不到能以得雪的时刻。
狱雪几千次地看过书信,最终因着父亲的期望,一点一点地将复仇的骨与血给层层霜冻,连同曾经的自己一并埋葬而起。
心头刮过的风雪迷茫,爱恨情仇肆意纠葛,而他却没有成为曾经自己梦想中,那个肆意妄为,鲜衣怒马的少年。
──元观二十五年,深冬。
死不了的,还是活了。
如今骨架抒展而开的青年,裹在黑袍中的身躯高挑纤瘦,狱雪清灵俊丽的容颜,于杀戮间向来已是无喜无哀。
他抬手打出六道雪白灵符,封印邪魂,尸骸之上霎时窜出血黑的火炎,被封入灵符之中,狱雪再度收起的灵符之上,已满是凸眼恶鬼的暗黑图腾。
狱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蝶翼般的羽睫,轻盈地在苍白脸颊投下浅薄的阴影,匆促间落雪还洗刷不凈,只见指节上染着斑斑血渍。
他拍落掌心带血的碎雪,开口道:“走了,小骨……逃犯皆以伏诛,我们回北天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