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亲（1 / 2）
怀望县，曲家内院，最深最内里的厢房中。
几个年约七八岁，玉雪可爱的小童，手里捧着雕着兰草的香炉，和刷牙的杨柳枝，新晒的细棉布，一盆乳白色的香汤，齐齐走入了房里。
小童将香炉放在案几上，再放入干果，薄荷，白色的干花瓣，等室内渐渐染上清新醒脑的气味后，便跑到屏风外叫喊。
“小姐，您醒了吗？”
“该起床啦！”
小童们的声音叽叽喳喳，跟山上的小山雀似的。
屏风后，大大的雕花床上的少女，被这声音吵得扭了扭头，终于睁开了眼。
曲家的独女曲妙音，不只在县城中，便是远到府城省城，也有人听过她貌美的名声。
既能被众人赞颂，曲妙音雪肤花貌自不必说，就连身段也骨肉匀亭，手指脚掌亦都生得晶润如玉，如丈量好一般，无一不美。
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尾处没有上妆，也晕染着一抹薄红，似娇似嗔，瞧人一眼，明明无意，也像暗送秋波。
红润润的菱唇如初绽的芙蓉花，柔嫩鲜妍，比最巧手的工匠制作的胭脂，还要美艳诱人。
曲妙音掀开蚕丝被褥，缓缓起身，南方春日气候回暖，总算不必再穿那些厚实的衣服。她在内间自行换上轻便的藕色春衫，赤着一双雪白如玉的脚，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名为小狸的小童急忙拿起一旁的软底缎子鞋，让曲妙音穿上。
“小姐又不穿鞋，抱琴哥哥会骂的！”
瞧着小狸气呼呼的样子，曲妙音嘴角带笑，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小狸的额头。
“我给你发工钱，你干嘛听他的？”
饶是这些小童子日日服侍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姐，听到她的声音时，还是有些晃神。
碎玉破冰也不是，声音曼妙也不足。
抱琴哥哥曾说要与“一声雍门泪承睫,两声赤鲤露鬐鬣,三声白猿臂拓颊”的郑女相比，还是海中皎月下，碧海潮浪里，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放歌鲛人更似。
给曲妙音递上擦脸棉布的小童小雀，忍不住这么复述。
曲妙音一时差点浸在面盆里出不来，她把沾着牛乳香汤的脸拭净，咳嗽两声。
“你们啊，这话也说得太过了。”
曲妙音洗漱完毕，便听到外边其他小童的叫声。
房门打开，穿着青衫的抱琴，手里提着食盒，走入房中。
这俊雅非凡，仿若翩翩佳公子的仆从，先是把食盒放在桌上，让小童去摆放。
自己则捡起地上的缎子鞋，让曲妙音穿上。
“小姐，今日怎么又不穿鞋？”
抱琴说着责备的话，面上依然带着温雅的笑意。
害怕听到抱琴唠叨，曲妙音赶紧自己把鞋穿上，立时站起。
“好啦，好啦，你看，这不是穿了？”
“怕您受凉，今晚还是再加一盏炖燕窝吧。”
想到那感人的滋味，曲妙音便急急往桌边坐下，夹起一只蒸饺放到嘴里。
“说这些干什么，今天还要做功课呢。”
曲妙音想起年前，父亲曲一帆与母亲曲素，将她叫到正屋。
她恭恭敬敬地给家里人行礼问候后，便看见母亲的眼眶有些红。
“您是怎么了？”
曲妙音连忙上前扶住曲母，有些惊讶。她娘是水做的，时不时爱哭一下，引得她父亲心疼。
只是为了端住母亲的架子，在她这个女儿面前是从来不哭的。
“我苦命的女儿！你爹！你爹明年又要你考科举去！”
……这不挺好吗？
在这男多女少的世道里，生三百个娃娃，才能见到六个女娃娃。
现在何止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娘子们愿意，除了正经相公，多几个相好，说出来倒让他们那些男人觉得是功德一件。
听说最南边的山里，已经有几户儿郎求娶一个女娃，女娃家里还答应了的事。
前代便有女皇登基，说是长此以往，女子都会被圈养家中，因此过去女子不可做的事，诸如科举，经商，都广开门路。男人做得的，女人也做得。
曲妙音手上还有平日里抄书，作画习字的嫩茧。十二岁好不容易考过童生试三关，才得了秀才。每年还要应付岁考，护持着秀才的名号，这才等到今天。
曲妙音与曲一帆眼神交汇，各自明了。
曲妙音便拼着不要脸，以十八岁高龄趴伏在娘的怀里，撒娇卖痴。
“娘~关爹爹什么事，女儿自己想出门嘛！你看我这么大了，最远就去过县城外的寺庙！这次乡试，能去省城呢！”
曲一帆心下暗暗鼓掌，好女儿！这就对了，有事就往自己身上揽！之后上路的盘缠多给你！
“可……可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娘担心啊！”
“就是，你这不孝女！在家待着就好，学那些人出去考什么科举？！考不上多丢人啊！”
曲一帆刚说完，曲素便瞪了他一眼。
“你当年能考上举人，还是我教你读的书！”
随后曲素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喊着心肝肉啊宝贝瓜啊，最后还是受了这低端激将法，答应让曲妙音明年去考科举。
只是曲素仍然有些难过，抬手给自己娇艳如花的女儿，理了理鬓边的秀发。
“你也十八啦，跟你订亲的砚哥儿又远在京城给他祖父守孝，明年二月底期满，到时这婚事无论如何都得快点……”
“嗯，娘，我知道的。”
曲妙音点点头，一脸恬静微笑。
与曲妙音订亲的，乃是京城大户楚家，楚砚父亲兵部尚书楚怀思，拜的是同一个老师，在那天下闻名的青山书院念过书。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同寻常。两人时常说着，若有子女，必结成亲家。
只是当年曲一帆下场时，文章还是欠些火候，落到二甲一百五十往后，而师兄楚怀思，是当年的榜眼。一个留下做了京官，一个找了关系，外放做了县太爷。
只是几年过去，大家都没忘了过去的承诺，娃娃出生后，便立刻互发书信，将亲事定下。
楚怀思十分得意，像他这样，懂得抢占先机的聪明人可不多。
自己的儿子总算不用像隔壁礼部尚书府里的儿子一样，活到三十，还是光棍一条。
间中楚怀思还带着楚砚去了一趟怀望县，让儿子与曲妙音见了面。
曲妙音小时便已容色惊人，楚砚见着她，便面红耳赤，知道这小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娘子时，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曲妙音只当对方是玩伴，很快便引着他去看院里她养的小鱼。
“这是草鱼，不是锦鲤，草鱼清蒸可好吃啦！”曲妙音舔着嘴说。
向来品味风雅，只知梧桐树下落子，花窗下念圣贤书的楚砚，此时也不由点了点头。
“啊？真哒？”
这一见面，楚砚对曲妙音的印象，更是好上加好。八岁男娃回到家便扯着他爹说，何时成亲。
“你爹我二十三才成的亲呢！”
楚怀思十分冷酷地打破了儿子的幻想。
楚家人走了后，曲一帆便问起曲妙音如何想，曲妙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随意搪塞。
“老天爷裁决的事，以后再说吧。”
曲妙音就这么温书学习，做文章，这些年又与楚砚见了几面。
当年那个还一派天真的男娃娃，慢慢长成了玉树临风，龙章凤姿的清俊儿郎。
听说在京城里还有小姑娘借着花灯会与他偶遇，递上传情的帕子，只是都被他拒了。
“我心中只有妙音。”
楚砚听到这个故事时，不疾不徐地向曲妙音解释。
曲妙音则看着对方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样，却是只笑不语，没有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些年，楚砚祖父过世，他得守孝三年，婚期只好延后。只是年年收到京城楚家送来的节礼，只多不少，楚砚还会额外送些礼物。
今年过年时，楚家也送了节礼，还有楚砚给曲妙音送的锦盒。
盒中装着一张洒金笺，上边写着一首子夜歌。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曲妙音看过，便将锦盒盖上，让小狸收起来。
年后守孝期已满，只是到了今日，已是三月初三，京城楚家仍未来信。
曲家人都有些着急，曲妙音也不去管他，她还忙着去做文章看书。
等她吃了厨房特别给她做的青团，便心满意足地叫上她那四个分名狐狸山雀的小童子，抱着她的笔墨纸砚与书籍，到书房去。
仿如山中姑射仙子的苏妙音，身边跟着四个不到她腰高的小童子，登时看起来喜庆多了。
小童子们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着他们在外边见到的事，说着自己喜欢的事，苏妙音都笑着一一回答。
抱琴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不成体统。”
曲妙音便摸摸小童子们头上扎的小啾啾，摆摆手。
“我知道，你想给我找年龄相仿的下人侍奉。可是……让他们来伺候我饮食起居……”
“嗯？”
“才是不成体统呢。”
曲妙音说出了抱琴不解的话，在如今这个世道，难道还要找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