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留芳（1 / 2）
天色微亮，几道霞光懒洋洋地躺在天边，伸个懒腰似的从灿烂的橘红色过渡到金粉色，最后渗透到一片灰白色的天空，晕染成一片淡淡的金光。
乔姐儿一大早便来院子里向东君请罪，这是翠微宫的内事，自然要关门起来说，瑶姬不等东君命令，识趣地提前离开了住处，想着去妙人那边看看。
王家的府邸建造得很是讲究。坐北朝南，府内依山建亭，临水架桥，可谓上合天宜，下接地利。西边曲径通幽，穿过隐泉茂竹，见一座水旱八卦池，水面上几支残荷，旱地上一片枯叶。池后是一所小院，一抬头便见“静水留芳”四字。
这是王妙人的住处，闹市中独独此处清幽不似人间。八卦池内灵气四溢，似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显然此处是经风水先生窥得天机，终得以筑成，也难怪棠棣愿意留在王家，便是瑶姬也没料到府内竟有这等佳处。
瑶姬走到房门前，正欲敲门，却听见房内传来一个女子碎碎念的声音。
“偏偏你是一副好心肠，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今儿招待东方先生，明儿又迎西门姑娘去，身子骨弱就安心养着，操的哪门子心，胡乱凑什么热闹！”
“姐姐，”妙人的声音娇嗔起来，“你知道我不能出门，昨天好不容易来了远客，还不让我新鲜新鲜吗！更何况东方先生文质彬彬，诗书方面我能讨教一二，那东方姑娘也是个活泼人儿，处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看样子房内说话的女子就是王府大当家嘉兰了。
瑶姬轻扣房门，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嘉兰无奈道：“我说不过你。”
“因为我说的在理。”妙人得意。
房内丫头开了门，见是瑶姬，便笑道：“正说着呢，姑娘就来了。”
妙人正在梳洗，她身旁一个衣着端庄的女子看向了过来，模样与妙人有些相似，眉眼间却是自有一番风韵。
“是东方姑娘吗？”嘉兰几步迎了上来，行动时脚底生风，颇有江湖风范，与她那精致的妆容搭配起来，显得有些怪异滑稽。
瑶姬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道：“叫我瑶儿就好。”
嘉兰爽朗笑道：“瑶儿姑娘果真是个活泼人儿，这么一大早的，妙人若是有姑娘这般精神，我也省点心了。”
瑶姬心下有些尴尬：这个嘉兰小姐明面上夸自己，言语间却仿佛在怪自己来的太早了。
“瑶姑娘来了？”妙人对着铜镜笑道。两个丫头正给她盘发髻，她扭不过头来，只能对着镜子里的人影笑了。
瑶姬忙应道：“妙人小姐可好？乔姐儿在东……叔父那边叙旧，我便来问个安。”
“我倒无碍，只是身边少了个人不大习惯，瑶姑娘来得正好，留下来陪我这可怜人儿说几句话罢。”妙人梳洗完毕，走到了瑶姬跟前，拉起嘉兰道，“这是我的姐姐嘉兰，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便是我也很难见到，今日撞见了，也是缘分。”
瑶姬笑道：“嘉兰小姐一等一的人才，真是能者多劳。”
嘉兰摆了摆手，道：“家中无男丁，我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提也罢，这一提，又得有人催我去办事儿了。瑶姑娘来了，正好替我陪陪妙人，别由着那些丫头折腾她，她是个好脾气，丫头们却是没个轻重，比不得乔姐儿有分寸。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就先失陪了。”
嘉兰三言两语地把事情交代完，便要离去。瑶姬随妙人将嘉兰送到门外，这才又转身回到屋里。
瑶姬道：“嘉兰小姐这般操劳，何不……”
“何不找个夫君？”妙人接过话来，忍不住笑道，“姐姐是历经风浪的人，一般人她瞧不上，白白错过了花季，如今更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有谁拿得下她！”
“我看她倒是乐在其中呢。”瑶姬打趣道。
“可不是么。”妙人抿了口茶，“媒婆都上门了，说她后继无人可怎么办，她倒好，说她以后是要去道观里念经的，好绝了这软红万丈里的羁绊。”
“的确是个奇女子，看得通透。”瑶姬若有所思。
妙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都说人生一笔糊涂账，不过是空劳牵挂，可是我心中却是颇多惦念，绝不了的。”
“那……你有些什么惦念？”瑶姬看着妙人略显苍白的脸庞，好奇问道。
“可多了。”妙人双眼泛光，脸颊微红，仿佛立刻要去做这些事情似的，“正二月里，趁着下雪的时候出去亲手折一支冻梅花回来，插在房中，能香半个月。三四月份春雨连绵，在家憋闷得慌的话，就偕同几个姑娘乘船游湖，将那空蒙景色赏玩个够。五六七月份太热，晚间适合出来纳凉，摇着蒲扇，仰望漫天星辰，正好地里的瓜熟了，摘下来放井水里冰一冰，吃着瓜，数着星，看是天上的星子多还是瓜里的瓜籽多。□□月份天气转凉，便可以琢磨着裁冬衣，衣服的花样子可以自己描，一针一线绣出来，虽不十分精美，心里也是觉得体面的。十月……十月便可以等表哥来看我了。”说到此处，妙人猛地咳嗽了两声。
瑶姬忙拍了拍她的背，递给她一杯热茶，愧疚道：“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说这么多话的。”
妙人摆了摆手，惨淡一笑：“我一时说得高兴，收不住了。你不会笑话我痴心妄想吧？”
“哪里的话，”瑶姬摇头，笑道，“便是我自己也不安分，在家的时候打野鸡、摸鱼儿，巴不得天上地下的都抓来煮一锅。抓鱼儿我自然是一把好手，一叉一个准，野鸡却是机灵得很，不好打，所以往往只能捡到一窝蛋。野鸡的蛋很漂亮，个头有大有小，花纹也都不大一样，运气好的话可以孵出小鸡来，喂些稻米和虫子就能长大。”
妙人听得津津有味，道：“我养过花，却是没养过什么野鸡，不过自己养大的野鸡，心里肯定很爱惜吧？”
“爱惜得很，一点都没浪费。”瑶姬道，“羽毛油光水滑的，做成了扇子，两只翅膀烤来吃，鸡腿和着蘑菇炖一碗，内脏还可以炒一盘。”
“啊？”妙人瞠目结舌。
瑶姬看了妙人一眼，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说着又叹了声气，“小野鸡还没养大就自己飞走了，遍山寻它不见，怪可惜的。”
妙人会心一笑，道：“你们是住在山里的吗？怎的遍山去寻？”
“乡下人就是住山里，你不知道吗？”瑶姬打了个马虎眼。
“这样啊，”妙人点了点头，被瑶姬哄住了，“以前未曾听乔姐儿提起过家里，所以也不知道乡下是个什么光景。”
“啊……乔姐儿与我们甚少来往，不提也正常。”瑶姬呵呵笑道。
妙人有些惊讶：“奇怪，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瑶姬不得已继续编胡话道：“这个……乔姐儿原本也是东方家的人，只因八字太硬，于是过继到别家，随了他姓，渐渐地与东方家也不再来往。”
“原来如此，”妙人若有所思，“难怪昨天我看乔姐儿不大亲近你爹。”
瑶姬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说到乔姐儿，瑶姬忽然正色道：“说起来，乔姐儿她是怎么来到府上的？”
妙人有些不解，笑道：“乔姐儿就是正常招来的，她有一技之长，还能走后门不成？”
“也是。”瑶姬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万分不信：平白无故的，棠棣花仙守在一个凡人身边作甚？连花信都抵押出去了，为财为色，总得图点什么才说得过去。
“对了，你在我这儿陪我，会不会耽误你们姐妹团聚？若是不耽误，我还想跟你说说宛州城的好去处，你们出去游玩，也好有个方向。”妙人关切道。
“不妨事的，你……”瑶姬答道，抬眼见妙人有些虚弱，一时半会儿恐怕问不出什么，反倒累坏了她的身子，只好道，“不过我也该回去答复乔姐儿了，免得她担心这边。”说着，便起身要走。
妙人也忙起身，拉起瑶姬的手，道：“怪我不中用，原本应当陪你们出去转转，却惹得你们担心。”
瑶姬失笑：“这哪儿能怪你呢。”说着，不露痕迹地把花信塞到了妙人的荷包中，又按住妙人的手，道，“你说了这么多，也该乏了，歇息歇息，我改日再来叨扰。”
“说话可得作数。”妙人娇憨一笑。
“自然作数。”瑶姬随口答道。
“那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回去好好跟乔姐儿叙叙旧。”妙人说着，将瑶姬送到了门口。
于是，一个回房歇息，一个踏出小院，两人就此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