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巫山(1 / 2)
夏夜,皓月当空,巫山正一片寂寂。山下盈盈一湾水自西向东流去,水南是莽莽山林,水北是陡峭断崖,抬眼望去,仿佛乱刀劈就,怪石高耸,似乎就要压着头顶垂落下来。透过月色,断崖上隐约可见一口悬棺。
流水潺潺,山间愈显幽静。忽有鸟雀惊起,引得一阵叽喳。月色下,瑶姬素衣轻纱,自南面分枝踏叶而来,一个旋身便在河边缓缓落定。她整了整衣衫,一抬眼,便望见了断崖上的悬棺。
万物沉寂。
瑶姬取出几枚短竹鞭,一挥手便将竹鞭稳稳地嵌入断崖的岩缝中,高低排列,直指悬棺,自己则一个飞身,足尖踮落在最低的竹鞭上,而后一跃而起,落到高一层的竹鞭上,如此逐层而上,动作干净利落。起起落落间,瑶姬便落到了离悬棺最近的一枚竹鞭上,所求之物就在三尺之外。
“吕尘……”瑶姬声音有些颤抖。
然而手还未触到悬棺,一阵凉风袭来。瑶姬回首,便望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穿过溶溶月色,从容而至。
“东君?”瑶姬诧异。
这个身影瑶姬是认识的,昔日九嶷盛会上曾与他有过些渊源,只是今日不似彼时高冠华服,此时只一身寻常春衫,灰青颜色,倒像个落魄书生,左耳的坠子却还是那个明珠翠结的坠子,丝丝缕缕垂落肩头,又添几分仙逸。
“下来。”简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瑶姬也不理会,仿佛没听见似的,飞身就要去攀那悬棺。
东君脸色一沉,袖中飞出一把折扇,扇面已经没有了,十二根光滑的扇骨却在月色下泛着寒光,呼呼打转,直奔瑶姬而去。
瑶姬一心想要靠近悬棺,双手刚扶上棺,正瞥见棺中的一片衣角时,扇骨呼啸而至,她躲闪不及,生生被它削去肩头一块肉。瑶姬疼得龇牙咧嘴,仍挂在断崖上不肯松手。
东君未料到她执着至此,于是召回折扇,道:“你准备挂到几时?”
瑶姬思索片刻,道:“你走了我就下来。”
东君倒也爽快,闻言便转身走了。
东君刚走出几步,瑶姬贼心不死,又飞身踏上竹鞭,东君似乎料到如此,抽出折扇,一把挥向身后,扇骨呼啸,齐齐切断了竹鞭。
只听“扑通”一声,瑶姬掉进了水里。
东君利索地将瑶姬捞起来,抚平了她肩头的伤口,道:“现在清醒了么?”
瑶姬抹了抹脸,嘴角一撇,竟然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东君皱了皱眉,道:“好歹也是个神仙……怎的这副德行。”
“就你德行好,一个春耕之神,跑来巫山鸠占鹊巢!”瑶姬忿忿不平道。
东君嗤笑一声,道:“确实比你好。要不然怎么没轮到你占呢?”
瑶姬被堵得哑口无言,转身就要走。
“站住。”东君叫住了她。
“作甚?”瑶姬没好气地问道。
“回巢去。”
“什么意思?”瑶姬不解。
“回朝云峰,省的你下回还来折腾。”东君轻描淡写道。
瑶姬讶然:“你不怕引狼入室?”
“我怕放虎归山。”
翌日清晨,朝云峰。
瑶姬站在神祠边上,一言不发。东君则悠闲地倚坐在神坛边也不搭理她,手起手落从容地拣着花,手边散落一堆柔条短枝。绿荫斑驳下,宽袖素带,愈显风华。瑶姬只远远望着他,心下觉得东君倒也生的顺眼。
也只能算顺眼!瑶姬心道。比不得曾经那个眉眼含笑的巫山君吕尘。
双方静默良久,东君抬头看向瑶姬,正对上她打量的双眼,瑶姬忙移开了视线。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东君率先开了口。
“那得看东君问什么。”
“我没什么可问的,看你憋闷得慌罢了。”东君收回了目光,似乎不屑多看一眼。
“我想带吕尘的棺材走。”瑶姬道。
“说的什么混账话。”东君头也不抬地回绝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东君被她气笑了,放下手头的事,起身走到瑶姬跟前,道:“逞口舌之快,吕尘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瑶姬讷讷道:“不关吕尘的事。”
东君正色道:“吕尘率直洒脱,你没学来他的真性情,反而跟个孩童一样依仗他。吕尘殒身,你只知道自己没了依靠,却不知吕尘献祭于巫山,悬棺处正是巫山地脉中心,岂能妄动?如此这般大言不惭,真是白费他一片苦心。”
瑶姬突然被训斥一通,怔怔地望着东君,又泫然欲泣。
“罢了,去反省。”东君无奈摆了摆手。
瑶姬木讷地点了点头。
入夜,风乍起,吹散蔽月的阴云,巫山绵延千里的山脉清晰起来。
瑶姬独自坐在高高的断崖边,听竹叶沙沙,而断崖千仞之下悬着吕尘的棺材。白日里东君一番话,叫瑶姬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世间再无巫山君吕尘。
这是怎样的夜晚呵!没有吕尘的巫山,连风都是凉的。瑶姬心生感触。
吕尘在时,瑶姬总是觉得他遥不可及,如今他不在了,连悬棺也都离得那么远。
“仿佛巫山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曾几何时,瑶姬望着苍翠凝碧的巫山,感慨道。
“不在掌握之中,在于心怀之内。”吕尘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