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投亲(1 / 2)
天水。此地本当甘、陕、川三省交通要冲,街面上虽说不上十分富丽繁华,却由于出了一件宝贝——雕漆,自此便多有各地客商来往。这雕漆又名“剔红”,相传自唐至今,已是绵延几百载。作手将漆料涂抹在铜胎或木胎上,一般至□□十层。上漆后乘其没有干透时便浮雕,烘干,磨光。色调以朱红为多见。这天水县内有个西关,便有许多雕漆作子。
这日早起还是秋晴高照,至午间却风沙渐起,本来天气已将入冬,一刮西风,尘沙便将行人缚住,于是过往者无不来去匆匆且遮头盖脸。西关此处临近伏羲庙,相传古时伏羲、神农部落聚集在渭水流域的天水,后人遂修庙祭祀。庙东北有池,池畔有亭,名曰见易。也算是本地的一个小小去处,因此常有外乡人流连于此。未正时分,那风沙显见得又大了许多,天色转混,未有多时竟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于是见易亭内便聚了几个游人,内中还有几个担担的。大家议论着这怪雨,一个便道:“时候已将入冬,不知可有什么说头?”有人便答:“你不知道,今年一夏也未见几场雨,一入秋却没个了,想是明年有旱。”又一个道:“究竟此地也没什么良田美舍,旱不旱的,据我看来倒也无甚要紧。”另一个忙接道:“说起良田美舍,那日过卜仁坊,那南北宅子,可气阔!光南宅东北角大门就有三间,硬山顶,正厅阔五间,进深四楹;北宅亦是他家旧居,那雕花栏板,只可惜遭了匪祸就只剩那两层楼房了……”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内中有个却道:“这卜家二房原是在长安城的大户。也不知道是不是选错了祖坟,这两年连人口都尽了。听说他家二夫人原是南边人,是老太爷在南边时给定下的亲事,后来也不知冲撞了哪家太岁,回来时家财已尽,只得投靠这边留在原籍天水的大房。老太爷又归了西,虽还有太夫人在,管事的却是“母老虎”大夫人糜氏。卜家大爷又是个怕老婆的主。宅子再阔气,可见富贵不过是身边虚物,终是世态炎凉。先是北宅遭了匪祸,二爷一病就去了,后不过一二年间,二夫人受不了折挫,也跟去了都去了,只留下位小公子……”
另一个便接过去说道:“这大夫人虽是个悍妇,却生不出儿子来,偏又善妒,没进门几年,大爷原来几个房里人都死的死,散的散。进门后虽也娶了两房,也有得胎的,不论男女,竟都活不过两三年就没了。那大夫人眼看丈夫年过半百,还没个承继香火的,就索性将他兄弟的儿子领了来养。这个侄儿也争气,听得府里的丫环说,长得是一表人才,读书也上进,办事也得力。如今这府里别说是大爷,就是大夫人这几年也因为年纪大了,精神短了,精力竟大不如前,合府里大小事宜,都是这位少爷一力操持。”
正说别人家的闲话打发辰光,这日头却突然转晴,于是众人纷纷踏出亭外,却见远远的两匹马绝尘而来。及至近前,座上却是一男一女,两个生得鹅蛋脸面,不像是本地人,因披着斗笠,看着倒像是往年南边来的昆曲班里唱戏的打扮。男的略黑些,翻身下马后,也不管众人眼光。竟自问了个担担的西关卜仁坊如何走,那担担的答了,他谢了谢,就兀自上马和那女的飞也似的走了。
“怕是今年新来的戏班子?”一人打趣道。众人听他说,一哄而散,都各赶各的路去了。
卜仁坊,南宅。
堂上一位妇人,约摸四十出头,脸上冷若冰霜,面目自是中透出一股贵气。程吟忙福了下去,随即拉了一把呆立在旁的弟弟。
“这就是方家的表姑娘了?”糜氏抿了一口茶,缓缓道。
“是。家中遭逢变故,望夫人收留。”
“昀儿与你可是定了亲的。你来投奔与他,于情于理都合,只是没听见说方家还有位表少爷啊。”
“禀夫人。父母妻下无子,这个兄弟是年前过继的。父亲临终前,特命女儿将此物呈给夫人。”说着一边的丫头递上了一本薄册子。程吟抬头细看,糜氏已有些老花,眯缝着细瞧了一瞧,沉吟良久,遂命道:“玉儿,一会儿带公子姑娘下去休息,吩咐璇儿好生安顿了回我。”一个珠圆玉润的丫头领了命。
“昀儿一个月前往南边去了,偏巧路上就错过了。亲家公的后事可都妥了?”正问着,却从堂外飞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糜氏见了,嗔道:“总是这样不守章法,如今外客在此,也不见你收敛些。”一边摩挲着女孩儿的脸。那孩子听闻,忙下了炕,急急跑道程吟近前来,程吟忙起身,女孩儿指着偏头说道:“这个就是大嫂子?”底下一阵窃笑。程吟此刻真恨不得钻了地缝才好。
“别胡说!”糜氏喝道。小女孩一惊,忙站到程哦身旁,拉着他的袖子躲在后边。叫玉儿的丫头忙过来搀了下去,哄着进了里屋。
“我也乏了,一会儿就该歇中觉了,晚上再带你们去见太夫人罢。”说着径自下了炕往后堂去了。仆妇丫头们也随了出去。程家兄妹二人正不知如何时,玉儿带着那女孩儿从里屋出来了,见他二人呆站着,遂笑道:“跟我来吧。”
女孩儿叽咕了一路,倒省了他兄妹二人不少口舌。原来那卜家的少爷因有事往南去了,便一二月间定会回转。卜家虽人口不多,但一总算来仆妇丫头却也有百十号人。却只一个男丁。除了太夫人,大夫人,小姑娘和大爷几房姬妾外,卜家便再没人了。
转眼半月的光景过去了,这卜家说来倒也有几分奇怪。程吟留心着卜家人口根基,除了已废的北宅外,南宅上下各房各院是逛了个遍。这太夫人与大夫人不过是面子上的礼,只是忌惮她娘家手眼通天的势力罢了。对孙子孙女倒是真心疼爱,小姑娘在府里,除了那个嘴冷心冷的娘以外,竟是无人敢管。至于这卜昀,虽早已没了爹娘,太夫人因仅这一个孙子,倒也不曾委屈了他。况现如今合府里上上下下就他一人出得门办得事,也是大夫人的臂膀。他却总是恭恭敬敬,并没仗着是主子就随意打罚下人,或不将几位姨娘放在眼中,因此竟是人人都说好的贤而又贤的一个人。
这半月之中,卜家人对这兄妹二人甚是和气,因都知她日后或为主母。二人倒也没受什么委屈。偏这日,程吟正陪着太夫人,小姑娘说笑,忽听外面人报:“少爷回来了。”说着一个少年笑意吟吟进得门来。
话分两头,却说自碧桃病倒以后,不到一个月,方姑娘径自也瘦了下来,终至于大病一场。后经多方医治,虽复元了,但仍体虚气短。方夫人遂接了女儿回西儒巷养病。卜昀说要回去禀明伯母成亲之事,因方夫人舍不得女儿,遂一个人先上了路,只留下了跟的人在长荣街料理家务。
男子骑马,自然比拖家带口快了许多,因此不到一个月便到了天水。刚进府时,下人便回了他表妹来投亲之事。他虽疑惑,心下却也有一番计较,因此便合力演了一出戏,并未拆穿他兄妹二人。待厮认毕,还绘声绘色说了如何四处打听,如何遍寻不着。不但不加盘问,反倒安慰了她兄妹一番。
至晚间程哦去了程吟屋里探视,道:“听闻小厮们说了,究竟他是真是假?”程吟皱眉答道:“又真又假,我竟也断不透他。若说是真的,方家也算是大户,如何能遍寻不着?若说是假的,他堂堂一位公子,也犯不着费大力气帮我们圆这么大个谎。这卜昀定有古怪!”
“我说也是!”说着扑嗤一笑。“别是看上了姐姐,心里想着,将错就错了罢!”
程吟听说就上来拧嘴,不妨程哦一躲,眼看便要跌出门去,却被人在身后一把托住。回头一望,不禁两朵红云升起。程哦一看,只见来人玉面长身,不是卜昀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