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出关(1 / 1)
中午赵易果然带着云哥匆匆来了。他见这几个月来,程吟那里几无消息,今日却突然来寻他,便料定她是遇到了难事。他虽年少,却也算得上是饱历世间事。去岁在家乡行乞时,已是到了山穷水尽地步。若不是遇上程吟等人,怕也就此沦落了。却不想后来因此事反倒柳暗花明起来。如今在王府里,既得良师教导,又有几个同龄的益友相伴,心中便更坚定了从前忠善一生之信念。
如今德清老王爷虽并不管事,子侄中也无担着要职的,但他这一系毕竟出过两位公主分别嫁到了北地和东湖。除了晟光公主以外,如今翀光君之生母,就是老王爷之幺妹。所以虽则老王爷之父乃承华帝仅有的一个同胞幼弟,算起来与今上都是一个祖宗,但毕竟已是隔了三代了,他便是高了一辈,本来也不得享受如今尊荣的。自翀光君之母亡后,北地与王府已无甚来往了。但彭果却是圣上钦准了常驻府中的。他素来与府中世子关系和睦,因此若说到有关东湖消息,京中有哪处来得快些,便是德清王府了。
“姐姐忧心之事,确实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我在府中,虽与各位公子一处教习,但他们毕竟年少,所以外头事情未必知道多少。不过我这里有一人,对袁阆此人,倒是还略有所知。”赵易听了程吟述说详情后,便说道。程吟自然是急问他是何人,何处能访得。
“我难得出来一次,定然不会让姐姐再白跑。这人我已带来了。”赵易说着,便叫在门外守着的云哥进来了。
见程吟面露疑色,赵易便又解释道:“我初入府时,管事的也分了一两人与我。年前一日,却恰碰见了云哥投亲到这里来。不想因他身量不足,那些人便疑心他虚报年龄,不愿意收他。那时我才跟着府上公子门出门回来,赶巧便撞见了此事。我因怕他回去不得活路,于是便说其颇合自己眼缘,求告了才要下了他。他到了我这里后,每日倒也勤俭。只到了去岁末时,却突然来与我哭诉一事,求我救他……”
程吟听了赵易诉说,方才明白。原来这云哥原名云戈,原是东湖那边人。自小便是孤儿,不知出身,抚育他的人便是袁阆手下。他在东湖时,也颇习文弄武。去岁时,他便被人送到了京师这里,只说是彭果一个亲随的远房亲戚,因家中父母得了疾病去世,故而前来投靠。他在此处,不时有人过来找他,问他彭果及王府诸人动向。因他年龄小,跟的又偏偏是赵易这个外来户,便没送出去过什么有用消息。因此到了岁末时,也不知是因东湖巨变还是对方见他究竟也无甚用处,便渐渐地无人来他这里问津了。他本来心里颇高兴,却不想突然被彭果那亲随发现他身份有假。因怕王府管事的追究,尚且不敢将明里他拿出去。不过暗暗地已是下了几次绊子了。他怕自己终有一日要折在此处,便去求告赵易。赵易见他年龄尚幼,虽然行事懵懂无知,并非真的奸邪之人,便使了些小小手腕,替他将事情摆平了。由此方才相安无事到今日。
程吟听了这前后因果,方才了解这云哥为何独独对赵易死心塌地的。因此她便向其问起袁阆那边事来。那云哥看了眼赵易,见他冲自己点头,便道:“将我养大之人,乃是一个独臂猎人。也不独是我,他所养之人,总有一二十个孩子,其中大半是男孩,也有几名女孩。除他以外,有师父教我们这里的话,并一些拳脚上功夫。而教我们读书识字的却是位半瞎的老先生,听说是从别处掳来的。那独臂猎人却除了骑马射猎外,并不通其余这些,所以我想他也只是代人管我们罢了。我出来前一月间,曾另有一人与我们日日训话,说大汗养育我们许久,到了该报答的时候了。那猎人倒似乎颇不以为意,只一边削箭头而已。这人对我们虽从无亲手打骂,但底下几个师父却是凶得很。他每常见了,也并不多管。后来我便来了此处跟了赵小相公。”
程吟听了便问他袁阆那边派来接头的人他可认识都是谁。云哥便摇头道:“每次来的都不是同一人。但是我虽在王府当差,但跟的是公子们,因此也容易出得来。所以他们只需自报了家门,我便知道是谁了。不过若是这些人此刻站在我面前,我自然是认得出的。”
程吟又问:“你说的那二十几人,是都派到了此处么?”
云哥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那时还有人学塔塔及西域诸国的话。所以我想,他们必是要去那几个地方的。”
程吟听了,点头谢了他。赵易看她再无话要问了,便叫云哥仍回门口去守着。等他离开,他才开口道:“我昨日跟着他们府上世子爷的小公子出门,正碰上彭果从外头回来,一脸急切盼望之色。小公子等他进去了,便随口问起一个相熟的随从有什么事。那随从说袁阆占了王都,自封大汗,彭果自然不快。我想此事人尽皆知,又有什么可怪之处。却不想今日早上只见一帮小厮们在门房那边厮混,彭果身边那几个随从竟都不见了。我想定是朝中要在东湖那边有所动作,故而抽调了他的人去。且此事既然做得如此隐秘,想必不会是明目昭彰的出兵而已。”
程吟便道:“或许是要他们去东湖联系其余各部。”
赵易却说:“不会,袁阆将北方一统已有数年,早没了对手。戈钦这里虽还有几个彭氏亲贵在,但人马却大都已被彭华拉出去了。余者不过残兵败将而已,断不至于再为他们费这些手脚。”
程吟听他这样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便对赵易道:“今日烦你之处甚多了。如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速速回去。以免惹出别的是非来。还有……”想了想便又住了口,只催促赵易速速动身。
赵易见她欲言又止,还以为是要嘱咐自己几句,只因怕说开了头反倒耽搁时候,方才一时住了口。他也不愿意程吟白白担心,便立时起身了。出门前还特意嘱咐她,若有事可仍到边门那里寻云哥进来送信即可。二人又互相嘱咐了几句,方才散了。
程吟送走赵易后,便到房中收拾了几身衣服并所有现银,一总包了个包袱。提着出门后,先是备了些干粮,又到左近车马行中买了一匹马,出城后便打马往北而去了。
此行却颇为不顺畅。因与东湖关系紧张,除各处关隘闭门不开外,连官道上也是重重设卡。若非持有官府文牒的,一个人也不许放过去。程吟知道如今双方皆是厉兵秣马之态,这边防的是对方细作,那边想必也是一般无二。所以那云哥才和袁阆的人断了联系。只是既然看他无用,便从此丢了不去管,恐怕还害了他被人发现,却也不免眼光短浅了些。这袁阆饶是穷思竭虑,终归还是缺了那么一点统筹全盘的长远眼光。
想起云哥,程吟却不免有些担心起赵易来。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云哥虽尚且年幼,但她与之三次交接下来,已看了出来,她其实并非男儿之身。本来程吟是想要提醒赵易此事的。但她见云哥待他并无二心,且二人之间相处无间。他想赵易兄妹在此无依无靠,有此臂膀,已经是机缘巧合之下天赐之机。若是贸然将此事捅破,不但于云哥无益,就连对赵易,也并非好事。如今既然王府中事已了结了,且看他们二人能瞒一日是一日了。
因骑马易被发觉,程吟出城穿过两片林子后,便弃了马步行向前。到了晚间,亦不曾歇息。此时她已身在渔雁山深处。远处山上峰脊处便是绵延雉垛,趁着夜色,一个个清晰可见。程吟知道若是再要往前,便难保不被发现。她便沿着一处溪流下到山谷中去,沿着那一个个雉垛蜿蜒的方向一路往西而去。
走了一夜,方到了一处山口,程吟心里知道这里多半便是雁阳关了。她知道从这里出去便是一片山谷平原。出了此原,山势一路陡然向下,便是原来东湖戈钦部领地了。若是不出此原,仍往西翻山而过,便是垠山东脊与淹岭南脊交接之处。这淹岭乃是东湖西界,当初彭华便是从此岭翻过逃亡鹿城的。
那里山高林密,千年来未曾有人开垦过。因此若无匹配刀兵在手,寸步难行。且山中林荫蔽日,常有不寻常小气候生成。从前常有猎手追索猎物后迷路其中,最后炎热夏季冻毙于山上。因此即便是东湖人世代游猎为生,也轻易不肯去翻这淹岭。
如今程吟却是无法。她想顾钧或已抵不住朝中压力,准备一战了。但平城那里接连寂静无事,却又令人担心。所以她猜测顾钧不得已便遣了人入岭,沿途去寻彭华余部。因除此以外,程吟再难想出,究竟还有谁值得他费力去暗中联系。也或许,彭华那边已主动遣使来过,顾钧心中有疑,便派人去探其虚实。而无论是这两趟差事哪一种,都是使得上钟回或者程哦的。
程吟从小跟着师父风餐饮露惯了,对山中凶险,颇有些经验。从前在西南云嶂深处,师徒二人遇险,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虽击退了贼人,但二人在山间迷路了两日,方才寻得一户山寨留驻养伤。而钟回和程哦则不同。钟回就不必说了,就连程哦,长得这么大,也多是呆在山上与江师父坐着论道罢了。
程吟为了避开岗哨,只得捡那树高林密之处走,一路上衣衫尽皆被树枝荆棘勾破,几无完好之处。头上脸上虽然包了布巾,仍满布血痕脏污。晚间她也不敢点火,索性便不睡了。实在累得无法时,便上树休息片刻再走。其实因心中着急,实在也未曾熟睡过。
不过此行也并非无一件可喜之事。她在弃马时,实是远远看见了一队巡防的骑兵。当时心下一急脚下使力一纵,便轻松跃上了身边一棵矮树枝头。后来她又试过几次,虽还未及从前十分,但毕竟不是空身而行了。因此只一日夜,她便得以急行到了雁阳关外山谷平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