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激变(1 / 1)
因行期日近,程吟想着这时节北国冰天雪地的,便加紧为程哦收拾行囊。却想不到不过几日的功夫,形势却陡然急转直下。
今年陕州因夏秋时节雨涝不止,秋后便上报户部说因天灾歉收,请求赈济。户部却忖度着中原一带虽雨水确比往年多些,但因治水初见成效,邻近各州皆无大灾之报,因此便依例只许免了两年税赋。哪知到了入冬时候,洛京上游溪谷腹地,便陆续有流民成寇的消息传出来。人数虽然不多,但在本朝却是多年未闻之事。因起了匪祸,下边不敢隐瞒,事情便直达天听。上头一查,便查出来今秋陕州上报户部之事,上命先就把户部主事的几个给免了职。过了几日,又亲派了几个闲散宗室下去,一则是为剿匪督军,二来也是探查陕州这无端端闹起的匪祸之因由。
起初这剿匪一事便就近落在了潼关守军身上。可他们驻扎中原腹地安平多年,早已经失了雄武之气。守将多是捞功名的官宦富家子弟,下边兵勇平日里干的最多的则是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之事。这些流寇中便有不少是受他们敲诈勒索过的。因此两方相持了十数日,官军不但未将这匪祸压下去半分,反倒引得附近得了消息的流民纷纷前去落草。那几个宗室的王爷看见架势不好,便一日里几道奏折递上去,直言流寇气焰嚣张,催促上边另调边军前来剿匪。
驼城大营离这里虽比平城大营要远,但因顾铤那里轻易动不得,因此上命便夺了顾钧成婚之假,命他速速南下截击流寇。所以连带的钟回悯风这里早定下的行期也只得再推后。
又过了十几日,便传来糜允停职的消息。外头纷纷传说这陕州闹饥荒,并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人祸。上头已经查明白,今年虽雨水多些,但若不是沿河一带良田荒芜,断不至于酿成此等饥民遍地之态势。那陕州府一看事情要坏,便参奏糜允急躁贪功,自他驻河防起便在陕州扰民甚多,从而导致陕州沿河一带大半民田失耕。
但朝中因他治水有功,今年早些时候已将糜允大大地表彰了一番。如今形势陡转,虽然糜允难辞其咎,但长期看来,或可算他功过相抵,所以只令他停职反思,并未罢官。但户部虽已加紧赈济,无耐中原一带多地歉收,各地皆不敢再加重税,哪里还能轻易调动得起大笔余粮。而往别地去调集,又非一日可蹴就的。因此流民各地乞讨,不但出了州郡之地,就连远至姑苏这里也不难见到。官府见这势头怕是难挡,便索性只在出州要道设卡,略加查问身份后便派发批条放行,并敕告各地,遇有陕州饥民,不得拦阻他们进城乞讨,民间遂诨称“奉旨要饭”是也。
顾钧那里倒着实得力,自接了令便率众飞驰南下,不过十数日的功夫,便捣了那贼寇巢穴,活捉贼首百多余名。但他也不敢贪功,见这起匪祸成不了大气候了,便上书求归。朝中对比宗室所奏,知道顾钧所言并非夸口,便下旨说体恤将士们幸苦,令他先率部先北至并州稍作休整。并州那里自有使者等着传令,封赏众人,其中大小将官尽皆连升三级。对顾钧本人,上命额外恩赏不必谈外,还另许他一月假期,命休整后也不必回营了,直接回京操办婚事。顾钧自然是谢恩不已。姑苏这里林家得了消息,自然上下喜笑颜开,哪里还有空去管自家亲舅公境地。
糜允这边境况却突然不妙起来。只因当初出了事,陕州府把责任都推到糜允身上,那两个王爷虽闲散日子过久了,但也不是傻子,便问为何早不上报。因此虽因回护上边脸面对糜允只是申饬,令他停职反思,并未罢官,却将陕州主事的一干人等抓回了京里查办。后来顾钧人马撤走,督办的人仍不敢怠慢,命人对那几个贼首详细审问,又到外头细查细访后,才知流民虽多出身本地,但竟多半是从洛京外的河工屯驻地而来。因事涉糜允,他们见朝中治河决心颇坚,便不敢擅动,只将事情秘密奏报与上头知道。但这等敏感大事如何能瞒得住许久,消息很快便在京里不胫而走。
本来朝中这几年岁入花费,除了边防守备,余者皆要先尽着治河,早有人颇有怨言。因此便有多人参奏糜允克扣钱粮,中饱私囊,以至于失耕河工竟成匪患。到了这地步,为君者眼看再要想回护也无法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了,遂命糜允速速回京。自从治河初见成效,糜允得了好一番嘉奖。后又因流寇事件领了一顿申饬。如今眼看着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此时怕也要叹一句世事无常。
林家自然是加紧筹备送林媛媛入京一事。因顾钧得了拔擢,一应要紧用物皆需重置,因时间紧急,为此上下倒着实着忙。因此外头虽然饥民遍地,林家上下人等却因这一事,不免在人前昂首阔气起来。林相便被坊间批点,说他果然老奸巨猾,虽然倒了糜家这门姻亲,却目光如炬,选中了顾钧这个佳婿,因此非但不得连累,反倒愈发风光得意。
因姑苏城中不乏巨富,此时国家有难,那几家富户为免了“为富不仁”之类名声连累,便在城门口及各处庙观流民聚集之地设有粥棚,广施善举。几家商会也组织了好几次募捐筹款,用于赈济灾民。
且说程吟卜昀自那日与卜昀畅谈心事,了结心结以来,二人着实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卜昀虽仍每日里到方家去主事半日,但呆在卜宅中的日子渐渐地多了起来。卜家上下虽不知道程吟底细,但心中也明白她这当家主母的身份将来怕是跑不了的。
这日因最近骤冷,程吟待卜昀出门后,便打算带着丫头去闾门附近再置办几个碳炉并上好木炭回来预备着过节用。因天气晴好,她便没雇车,只和两个丫头步行。三个年轻姑娘难得出门,一路叽叽喳喳,倒也走得松快。路过香花寺时,却见有十几个饥民正在门口粥棚处排队领赈济。虽名为粥棚,但供给的也有米馒头并咸菜之类。施粥的是几家商会派来的伙计,皆是伶俐会来事的人。旁边还有个义诊的摊子,专为病倒不支的饥民问诊。开了方子,也有人垫付药费,寺里僧人们帮忙煎药照顾。那些饥民虽衣衫褴褛,但既然未去落草为寇,想也是老实本分之人,并非无赖惯了,不过因天灾人祸,方才落难至此。此处又饮食充足,寺中颇能遮风避雨。所以就程吟这么看去,虽旁边也有两个衙役恐怕出乱子站着,倒也还是一派祥和之态,心中便也暖融融的。
正要离了此处往前到那杂货铺中去时,却见人群中有一个熟悉身影,仔细辨认时,却正是赵易。她见他身上仍是着着上回那件打补丁的褂子,只更破旧脏污罢了。左右四顾,却不见那赵家妹子,她便上前拉住领了馒头白粥,正往寺中赶去的赵易。
他回头见来人是程吟,便出了一口长气。犹豫几分,方才作难道:“我原来也是直奔着到长荣街去过的。但刚要向人打听,我那妹子便昏倒了。因听说此处有大夫,便直往这寺里赶来。我原想等的妹子行动便利后,再去访你们。”
程吟听了,便猜到他必是担心她妹子感染时疫,恐怕拖累卜昀和自己,或者也怕遭人嫌弃,方才如此行事的。心里不免又怜他小小年纪便思虑至此,便开口问他妹子病情。
“这里大夫说,只是长途跋涉体力不济,饮食又粗糙才这样。早起喝了第二副药了,如今烧已经退下去了好些,也进了一碗粥下去,只是身上还是无力。”
程吟听了,便掏出银子令一个丫头去雇一辆车来,另一个丫头在门口等着。自己便和赵易进去看望他妹子。进去后果见那女孩儿虽还虚弱着,但脸色还好,便放了一半的心。闲聊了一会儿,先头派出去的丫头便进来说车子在后头一会儿便到。程吟遂带着赵易到那门口去等着。赵易先还只是推辞,说既然妹子的病并无大碍,便不去打扰了。程吟知他自尊,不想过于托赖于人,为了安抚他,便说起程哦要护送林家小姐入京之事来。劝他先去卜家住着,若想在这里谋个生计也可。若仍想着要回家的,林家那边仍需人手,不如到时让程哦去说一说,兄妹俩各谋个差事,也跟着大队人马北上去。省了一应费用不必说,也可另得些酬劳。如今赈济的钱粮怕是也已拨付下去了,到时候回乡去领了派发下来的种子,也好早一日雇人复垦春耕。
赵易听她这样一说,觉得程吟着实替他着想,便不再推辞应允了。他见车子还未曾到,便说先进去预备着,到时候车子一来便能走,倒省了瞎耽误功夫。程吟便依了他令一个丫头跟进去帮忙。自己和另一个丫头二人仍在门口等着。独那粥棚里的伙计先头听见他们说长荣街卜家还不甚在意,后又听见说林家送亲一事来,便有心巴结,于是凑上来便说道:“两位姐姐可是长荣街卜家的人?我听说卜家的当家少爷乃是西儒巷方老爷的贤婿呢。说起来,这粥棚能开得起来,还得多谢你们府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