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共济(1 / 1)
因有了两匹马,二人这一路脚程倒是快了不少。先是一路沿着大河往东,而后往南。途中虽也经过几个市镇,据二人看来却都难比鹿城繁盛。因此就并未停下来入城歇宿,到了夜间,皆是顺道便在临近的庄户人家投宿。农家人老实,见对方不过用些粗茶淡饭,却一再坚持要给银钱,临行便常常替他二人预备下不少干粮上路,因此二人这一路所费并不多。饶是如此,等到了河津这一日的时候,囊中之资却已经不够他们再依计买舟往东南去了。于是二人只得骑马继续南下,一直到了风陵渡口。此地不比南岸,临河只有个小的市镇,便是依着这渡口而建。程吟便在何边驻马向西南远望去,见巍巍华山清晰可见,心中想起半年前至华阴寻亲之事,不免慨然。
独钟回管不上这些,却着急着要将马匹卖了以筹措盘资。无耐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不知道要投到何处去。也是他机灵,想此地既然是大渡口,往来旅人难保不有要转道走陆路的,便将自己小小一个包袱交给程吟,叫她在一处茶棚等候,自己则牵了两匹马往码头上人声最鼎沸处走去。
“你可知道,最近北边颇不太平啊。”
“听说了,说是原守金城的先顾将军之孙顾小将军守着驼城好好的几年了,却突然爆发了瘟疫。顾将军领着众人左支右绌,又不曾劳民伤财的,好不容易方才压了下去。没几天反倒被上头参了一本,如今要叫他查清楚缘由上报方罢呢。”
“啧,这世道,真是不行不错,多行多错。上头怕是太平享太久了,不晓得下面干事的辛苦。”
“也不怪上头紧张。北边虽太平了十几年了,但是听闻那翀光君颇有些本事,如今北地被他经营得有声有色。他自己丝毫不是只知安享太平之辈,据说常年在边巡视,日夜盯着塔塔各部,因此名震四方。我听这里往来商人说鹿城现如今往来各色人口赶得上京里境况了。”
“嘁,真是无事生非。顾将军也就罢了。他家祖上虽然屡立功勋,他们兄弟二人可没打过甚么真仗。如今只说若没有翀光君历代在北戍边,我们哪里能得这几十年太平?如今不去好好安抚人家北拒蛮夷之功,反倒整天疑神疑鬼的。”
“也不能这么说,居安思危是古训。历来惹来蛮夷屠戮的中原朝代,不都是太平久了不思进取闹的。有心思提防些也好。且虽说公主是今上嫡亲的妹子,但毕竟北地汉人只占十之二三而已。且就算翀光君自己不想,难道部下就没一个有野心的?”
……
程吟在茶肆听了半日过往客商的闲话,钟回却还未回返,知他定是诸事不顺。又过了一刻,果远远地看见了他仍牵了马回来了,便知事情没有办妥。她便离了茶肆走出去迎他,却看见他身后有一熟悉身影跟着,竟是卜昀独身一个跟了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喜是忧。
钟回行到跟前见她怔怔的,便打趣道:“莫不是假夫妻做久了反倒将真夫君给忘了?你二人也不必杵在此处。横竖遇上财神爷了,咱们也不用替他省,且去那边的酒楼里要个雅间坐下慢慢说。”说罢也不等他们回话,牵了两匹马就径自往说的那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因此地偏僻,并没甚么雅间,钟回便要了个略微避人之处招他二人坐下了。三人于是便照着水牌略点了几个菜。不等菜上齐,卜昀便说起他们走脱后,天水城中事来。那日程吟走后,庄子上那管事的便连夜急遣人送信给了长安城铺子里找一个相熟之人。那人本是卜昀的心腹,得信后第二日一早便快马出城送信。因卜昀事先吩咐过,来人也未将信息送入府中,只是令外头管事的人知道便罢了,那人自会去通知卜昀。因此糜家那边倒未必能抓到甚么把柄。因卜昀原先想的也是等风头平息便要托词和程吟一起到姑苏去走一趟的,如今想孤身一人出来倒比带上程吟更为便宜。他也料定程吟这一去必是要往南的,心里也怕她被糜家布置下的人拿住,因此当日便着急要出来。只是忙忙地正在整装之时,却被糜夫人劝住了。皆因听她说钟回也已离家往京里去了,一时间而恶人也断不透糜家是托词此事好布置人手,还是真的忙于上京寻人,便打算静观些时日再说。过了二十几日,卜昀见城内搜寻钟回的风声仍未放松,便不耐再等了,一意孤行拜别了家中长辈便出了门。此次仍同上次出门那样,他也并未带多的人。一路往东行到潼关,雇了个脚夫挑上行李,卜昀便遣了马车独自回去,自己与那挑夫二人渡河到了这里——因河之南岸,皆是重镇,他便想避开些耳目,先到北岸投宿一日,后再走水路往东南去。卜昀这一路自然是躲不开糜家人的眼线,但他倒未料到钟回程吟二人往北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今日若不是钟回眼尖,在渡口舟楫簇拥处一眼见到了正在与船夫讲价的卜昀,三人怕是就要如此错过了。
“你这里倒是与我所料不差。我们这边却是一波三折,颇多磨难,此时也不好多说。等我们上了船,再与你细说。你这一路过来,跟的人恐怕不少。等会儿我们用完饭,且与小二打听,使些银钱从这里后门出去。”钟回听他说完,便道。
程吟知道渡口北边不比南边繁盛,但糜家倒未必没派几个零星的耳目盯着,因此前一日便已换上了男装。白日里因日头毒,她并没将斗笠拿下来过,因而此刻身上打扮倒与渡头那里一众聚集的脚夫、叫卖的商贩无二。虽知如此未必能瞒过糜家的人,但仍谨慎非常。如今听钟回这般说,二人也不多言,用饭毕,便叫了小二过来问他后门如何走。
原来这里一带不过是南下旅人临时打尖的地方,并非甚么大酒楼。虽是一排七八间平房连着,但房舍进深有限,后门自然是没有的。小二道虽无后门,但若从侧边门出去,有条夹道,倒是可以绕道开在另一条街上的此处一家成衣铺出去。钟回听了,心道这样更好,便依言行事了。
卜昀付了饭钱,另外给了些钱财与那小二。那人便带他们七转八绕到了那成衣铺里。对家间横竖都是熟人,又有银钱可挣,也并没有多说多问的。卜昀与钟回便趁势换了书生打扮,程吟因身量小些,便扮作僮儿一路跟他们回到了渡口。三人并未多言,便上了卜昀已经定好了的船上。卜昀雇的挑夫倒是个颇为健谈之人,不过吃顿饭的功夫,此刻和那船老大在船头攀谈得火热,倒留了三人在舱内好说话。钟回于是便趁这个空挡,将这些日子来和程吟所历一一说给卜昀听了。
“未曾想到你们此行竟历了这些事,见了这几个大人物。我虽这几年出来跟人学着办事,但也从没行到过北地。不过时常听铺子里几个常往边地走动的伙计提起,如今驼城的守将,乃是当年镇守金城的顾将军之孙。说起来,钟兄定然知道,现如今这位顾小将军的父亲,当年也是承其父衣钵,在金城平过乱的。”
“我也是这次出去才听驼城营里几个老军医说起的。怎么顾家在天水亦很出名么?你竟知道他家如此底细?”钟回听他猛地提起顾钧父子的事情来,便奇道。
“怎么你竟不知,糜家当年就是因在金城助力平乱,经顾将军上奏表功,才从一个小吏拔擢到一县之令。此后方才得以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京里的?我还以为,此事再糜家无人不知呢。想不到,他们竟对自家发家之始末,如此讳莫如深。”卜昀听钟回这样说,语气中便不免有几丝嘲讽之意。
钟回反倒不觉,只是听他这样说,便有些忧思之色露出,口中便喃喃道:“我只知道外祖家世代行医的,后来有几个做起了药材售卖的生意方才有了些积累,至此后代才有人从读书上头出去的。却从来未曾听人说过,他们是因参与平乱,才越级擢拔的。但不知道,究竟是立了甚么大功,竟然如此受赏识。难不成……”
卜昀便哂笑道:“这个就要去问你那个好表哥了。你这一走,他可是急得生了病,闻说连大门都未曾出过呢。外边都在传,他赔罪的信一天要往京里写好几封。糜氏也回来提起过,太夫人如今气得不轻,连王氏这个儿媳都看着不顺眼起来,连每日问安都免了她的。”
“这也不过是散布到外头给人听罢了。外祖母自然是生气的,但王氏在糜家这么多年,虽是面子上的情分,但从未有过苛待子侄的名声。这些话传出去,不过是坐实了我这个表少爷任性妄为不体恤长辈罢了。“钟回说到此处,脸上难免有落寞之色显出来。
三人皆是幼龄失怙之人,听他这样说,如何不懂。此时倒都不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叹来,一时皆是无言。
顺水行舟一路无事,不过半日功夫,便已过了陕州地界,直往洛京去了。因这船舱实在狭小,程吟一个女子又多有不便,因此三人商量,便只留船家与挑夫在舟内过夜,三人仍要上岸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