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古音(1 / 2)
虽然自然时间上,真土的东八区正值深夜,这间屋子却很明亮。阳光洒在淡枯绿色的荷叶边上,形成一种凝固的生命一样令人放松的色彩。
我稍一恍惚,随即回过神来,略有踌躇地开口:“呃……您能不能……再给我讲一点二十一世纪……”
十分钟前——零点,值得纪念的时刻,也是我纠结于先去吃个夜宵还是继续与进度条死磕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特别提醒:
『桃源空间尤细回应了您的003号申请』
『附加信息(已经系统确认):我是长生者。』
我激动到手抖地立即同意了随之发来的联系请求。
我恨人际交往,唯一的例外是,出于一个历史狂人的专业修养,渴望与一个真正的,来自二十一世纪长生者聊聊。介于长生者大多低调到在留言板上都匿名发言,长生与否又是与做过几次爱同级别的个人隐私,即使我很早以前就往信息海里扔了只有“长生者”一条要求的交流请求,也不抱多少成功的希望。
用一句古汉语说,喜出望外。
切换过后,我一下子陷进了滚满荷叶边的软沙发,抬头对上一张圆月似的白脸。
尤细女士微笑着欢迎了我,还给我泡了一杯我最恨的茶。她整个人的形象与这个封闭式的空间一样老气。但着老气搭配她鉴于肥胖与健康间微妙的身材,颇给人一种放松感。她健谈地自己打开话匣子说了不少趣事,并详细回答了我积压了许久,而繁多又凌乱的问题,没有废话和含混。
我忙于开翻译器和做录音笔记,十分兴奋,没有留意太过顺利中的违和。
尤细女士慈祥——她的真实年龄显然足够承担这个词汇——地看着我:“你是个有趣的孩子,我很乐意回忆那时的生活……不过可惜的是在长生者中我有着及其平庸的人生。”
“呃,没关系,我也就只想了解常规的……我是指……”
“想不想听个故事?”她笑,软软的手指拨弄着放在腿上的球型花瓶里的一株蕨类。
“故事?”我重复了一遍:“是指那个年代的虚构文学吗?”
她看着我:“很像……是我非常年轻的时候的事,也是我生命中……最值得一提的事。“
我点点头,征求同意后点了录音,调好了翻译器。
“二十一世纪初,大概一几年……我那时大学毕业……”
二十一世纪初,大概一几年,我那时大学毕业,因为身体上的一些变化,开始大量搜集全国的灵异传闻——先插一句,我在这个故事里可不讨人喜欢,我那时无知而愚蠢,且娇生惯养——不久我购买了去广州,或者是云南的动车票,换乘时遭了扒手,被迫在一个叫延州的四线小城留下来。
那是一个很不繁华的城市。我报警后以很便宜的价格住了店,晚上出来吃饭时都被吓住了。
生在外滩,我分不太清人口较少和不正常间的区别。但那座白天还是堂皇的城市模样的延州城,一入夜简直空了。直通火车站不窄的双车道泊油路像条黑水,两侧的店大半拉了帘子,大商场里都一片黑一片白。旧照片般昏黄的路灯中,斑斑驳驳遮天蔽日的梧桐在天空割出呲牙咧嘴的怪影。
我记得我站了很久才见几个匆匆走过的人和一辆疾驰而去的摩托,当下我查了这座城市的资料,第二天大早上打车让人家把我往最城郊的地方送。
石灰围墙和房地产撑了没几里,大片大片荒野和拆到半路的废墟就取而代之。密匝匝的杂色枝叶渐渐把视野围得只剩下前路后路。
车在一条四处冒树的水泥路边丢下我,告诉我前路不过车了。我抬头,看到一条坑坑洼洼,半埋在土里,又撒了一层彩纸似的落叶的路。路边卧生了一株树——很久以后我知道那是一株桃花——大腿粗的枝干距地不满三十公分,横拦着只留下两人身的一个口子。
“你可以砍了试试,明天又是这么一株。“司机走前留下的这句话叫我整个人都兴奋了。一步一顿地往那个豁口去的时候,满心指望转个身就看见异世界。
当然,穿过树杈,我面前还是被秋天黄黄红红的枝叶围着的一条破路。大概是阳光太好,太明亮了,我无所畏惧地继续向前。
我记得我没走太久,路过了些在日光下荒凉而安全的沼泽,芦苇塘,小水池,小树林,还有废墟。最后我失望地踏上一条邻河的街道,原以为只会越来越破的水泥路竟然变成了柏油路——虽然那柏油薄得像层煎饼,已经和土一个色。那凌乱地撒着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款黑瓦民房的街实在没什么神秘的,甚至比市中心还有人气味。我还记得有两三个老人在门口晒太阳,其中有个抱着一只大黑猫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用方言向我喊了一句什么。
我开始怀疑我搞错了,这仅仅是座经济不景气的小城罢了。并且我饿了。
那时我带了两个宾馆早上提供的咸菜馅包子,便吃了一个,因为很难吃,我拎着另一个沿街找垃圾桶。
河两岸都是喷向河心的杂树,路两旁又是两排密匝匝,高而粗的松柏,视线就被切割得满是金黄色的光点和摇曳的暗斑。我隔着树费力地在老远的河对岸瞅到一角贴着白瓷马赛克的垃圾房,也不管手边的民房是不是突然稀疏了,找了座桥就过了河。
走近后,我渐渐看到了大半个下半截烧得焦黑的垃圾房,以及它门口一片黑乎乎寸草不生的焦土,并总觉得那漆黑中浮动着一大块光斑似的白。
等我再走近几步,发现那块白不仅还在,好像还是个活物,一动一动像是在刨挖着什么。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那时真当那是只浅色的动物。
太过安全的成长环境使我极度缺乏警戒,我几乎是直直地往那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一团,狗的话有点大,毛发长得奇怪,动作比起动物更像是个蹲着的……
当我离它还有十一二步时,“它”整个身子向上一耸,敏感地扭过头来。
我当时是吓愣了的。
“它”盯着我,慢慢站起身。
那是一个人,起码看着是个人。但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我记得 “它”身量不矮,四肢修长,同时肤色惨白,消瘦得可怕,像个吸毒初期的大学生。不过我的关注点主要还在别处。
“它”长着一张颇为清俊的脸。
“它”的发色,瞳色,乃至睫毛的颜色,都是同一种,在亚洲人中少有的浅色,浅到在阳光下,闪耀着雪地般透彻的白光。
再称呼“它”以表示动物的“它”可能不太妥,那张脸因为瘦,棱角特别明显,“它”是个男人。
我还在死机中,他盯着我那原本如同看什么死物的眼神突然一柔,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浅笑,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我隐约听到了一点嘶哑得不似人声的声响,只捉到“你”一个清楚点的音,条件反射地问:
“什么?”
“……”他呼吸了一下,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般勉强调高了音量,飘来的声音也因此更为沙哑,几乎分辨不出音色。他说:
“你要……扔掉吗?”
我“啊”了一声,低头看看手上的包子,后退了一步慌张道:“呃是……不,不是……”
他问我:“你不吃的话给我好吗?”
我没怎么思考就慌乱地答应了,又不敢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抬手做了个递送的动作。他和我傻站了片刻,走过来连塑料袋接了过去,走远几步,道了声谢,背过身开始吃。
我这才从傻愣状态里出来,呆在原地盯着他看。然后我就发现他应该没穿裤子。
他全身的遮掩除了那头我现在都看不出什么色的及膝长发,就是一件巨大的白粗布衬衫,倒是能遮掉半条大腿。那件类似哪个厂房工作服的玩意旧得全是横七竖八的皱印子,却雪白的很是干净。
正当我手足无措时,他吃完了。不见他任何动作,那塑料袋就飞向了垃圾房,并且在着地前自燃般发黑,蜷缩成一小撮灰。
我深呼了一口气。
他重新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整个人比刚刚有血色了好多。他见我还在,笑了笑,轻声问:
“你是……水师?”
后来我查到“水师”是对蛙妖的婉称。不过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妨碍我连答十几个“是”,绞尽脑汁想了句话:
“你刚刚是在……找东西吃?”
他沉默了片刻,笑道:“不……丢了东西,在找。”
我尴尬地笑了几声,硬着头皮接着扯话:“要帮忙吗?”
他抱着双臂偏头瞅瞅那堆焦黑,说:“……不,大概已经被我烧没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想烧死虫子……没控制好。”
我看他拿那哑得吓人的嗓子多说了几句话,有点担心地指着自己的嗓子问他:“你这没事吧?”
他深呼了一口气,向我笑着说:“太久没说话而已,天生的没毛病。”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装作好意的样子问他:“你丢了什么?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重弄一件。”
他说:“啊,也就是点吃的——”意识到自己露馅后连忙改口道:“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反正不是吃的。”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衣服架子一样嶙峋的身材,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他想了想回答:“也就一个多月。”然后岔开话题,笑着问:
“你去隐都?”
我一愣,连声称是。
他掸掸衣摆,慢着声说:“需要的话我可以带路,虽然只能到外城……作为你给我食物的感谢。”
我之后一段记忆比较模糊,大概是兴奋又惶恐得晕乎乎的了。回过神来,他已经带着我七拐八拐不知道到了哪个石埠头,他让我稍等,自己消失了一小会。
也就真一小会,他很快回来了。我先注意到他穿了裤子,也是雪白且破烂,膝下碎成布絮,一飘一飘的。然后我发现,他像夹泡沫塑料一样夹在腋下的确乎是扇破门板。
他下到水边,平端着门板送入水中。那块木头外漾起一围水波,晃了晃,浮住了。漆色斑驳的门板上,湿润了的绛红变作油亮的檀黑,而原木色和暗粉色更暗地混在一起,再分辨不出。
他就地拾起一杆竹篙,端着下巴苦恼地看了看我,说:
“平时就我一个是没有问题……冒昧地问一下,你有多重?”
我噎了口气,才想起来我是个奶油堆一样的白胖子。
他按了按门板,摇头笑了一下说:“也没太大关系,上来吧。”
总之最后我和他都上了门板,他撑着船篙,逆流向西。过了两个桥洞后,只看到两岸喷薄的植被,再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了。
在这期间我总算借桥洞下的阴影看清了他的发色。居然也不是那么浅,只是难以说出。色盲说法就是灰褐色,之后我去查色卡,最接近的叫鼠灰。
我和他在路上交谈起来。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淡淡地笑,说:“鳐,鱼字旁。”他也问了我的名字,然后改口叫我尤小姐。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些麻烦。他问我:
“尤小姐是哪里来的?隐都很久没来过客人了。”
我含糊过去,他投向我的眼神有一瞬的不可捉摸,然而很快全然是温和。他问:
“尤小姐,你是哪朝化妖的?”
我清楚而羞耻地记得我那时怕他看不起我,张口说我两万岁了。
他眯起眼,转头看路,我只能隔着他那头凌乱的长发瞥到他稍翘的嘴角。他说:
“那真了不起,我还没见过从洪荒期活到现在的妖呢。”
我自作聪明地把谎圆了下去,跟着说:
“对洪荒期……不过我一过洪荒期就睡觉睡到最近……在城里睡醒的!所以什么事都不知道,反而知道很多城里的……就是,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那个妖……”
他偏头看了看我,笑道:“好啊。不过我也是了解人类多过了解灵。”
我笑了两声,问:“你……你是什么妖?”
他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我“唉”了一声,他就用力撑了一篙,揽着那竹竿转身,笑着用手指指指脑子:“像一些恶俗的小说情节一样……我失忆。”
待门板滑进遇到的第三座拱桥的阴影里,他补充道:“我只记得去年冬天以后的事。”
我想说抱歉,但从他的语气看来这对他完全不构成困扰。
他笑:“不过,这要真是本小说……贫穷一定限制了作者的想象力。”
我微微有点惊讶:“你还知道小说?”
他笑着说:“我的知识量相当于一个每月能碰一次电脑的网瘾少年。”
我刚想说话,他横杆一敲水面:
“到了。”
我才注意到,阳光已经暗了太久了。
我慌忙向四周看。没有了河岸和顶棚一样在河心上方交汇的枝叶。
只有一片开阔的水域。
水是清澈至极的灰色,遥远的地平线处才能看到一点点岸,生有一丛丛雪白如纸的早已死去的芦苇。阴雨天般沉暗的天空呈灰绛红色,纵横有瑰丽,却同样黯淡的流云,像蒙尘的壁画。
门板还在向前浮动,我前后望望,半天才发觉,这片如此宽阔的水域,竟只是河流的一段。
我听到他说:
“这应该还没大变化,我是说,弱水。”
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气息钻进鼻腔,很奇怪,出奇的清爽中……夹杂着一点腐味。
门板又行进了几段,我从震惊中回过神,犹豫了一下,问他:“这没有东西吗?”
他看着我笑笑,答:“再等等。”
走了有小一刻钟,其间河上一片巨大的空旷。终于,他说了一句:
“到集市了。”
我连忙抬头望,只见河宽稍收,沿岸芦苇里是众多不知废弃了多久的竹棚,木屋之类。两岸凌乱地横漂着些破船,竖着些木桩木栅栏。
我一阵不舒服,正要开口,河心浮来一艘不住摇晃的蓬船。船身已经朽了一半,顶棚却还有几丝白,船头悬着一粒宝蓝色莹莹发光的珠子。
他温和地笑着指向那船,问:“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愣,在他那笑的蛊惑中,蹑手蹑脚地挪到门板边缘,趁着那船漂到跟前,探身出去伸手就掀帘子。
迎面扑来一团狰狞的黑雾,我的耳膜差点没被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号震碎了。
我吓得连滚带爬地跌回门板对头,失声问:“那是什么!”
他被我的反应逗乐了,正笑得直不起腰。半截包裹在黑气里的人形挂在船头,疯狂地挠着船板,一声声女人临盆都不一定能发出的凄厉嚎叫不绝于耳。
他总算笑完了,说了声“淡定”,一竹篙把那东西捅回船里,解释道:
“那是阿碧,半年前还有点神志……一只东海鲛,死后怨气太重就化了鬼,沦为厉鬼前因为不想下黄泉路去,叫我把她的尾巴钉在船里。伤不了人的。”
“她还保留着生前的爱好……听,她唱歌呢。”
我懵着居然真的侧耳听了听,可能是我疯了,那惨叫似乎有点一唱三叹的调……
他掬起一捧水,从指缝间漏下的却是丝丝缕缕的,丝巾般的白雾,绕着他的手在空气中拉出缠缠绵绵的长丝。他道:
“一开始,来自各个衰弱崩塌的灵脉的幸存者还活着,并抱有希望。那时这据说还挺热闹……后来,灵气渐渐只能勉强维持妖阁内部。外城,自然也就被放弃了。”
“我来的时候,这已经没有活物了。”
我呆呆地听完了,没听懂也知道绝不是好事,犹豫地问:
“怎么会这样……?”
他扭头笑着问我:“洪荒时候的灵脉怎样?”
我随口答:“还行。”
他点点头:“原本网络状遍布大地的灵脉,自三千多年前吧,开始缓慢闭合——说是闭合,也只是形象化地说说。没人看得见灵脉。只是那些原本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出的地方,灵气产生得越来越少了。”
“没有灵气的话,山鬼精灵一类的撑不过月余,神兽灵兽,妖,修为低的退化为兽类,修为高的保持人形和神志还可以,但不能再修炼了,到了寿限会死。”
“积蓄有灵气的洞天福地,像长白山,大小兴安岭之类,耗到如今也差不多了。陆上唯一还活着的灵脉就是隐都脚下的一条。往东,岛国整个在一个豁口上,情况倒是好得多……更远就不知道了,我们整体上是极为封闭的群体。”
我发了一阵愣,半天才问他说:“就是……你们因为没有灵气,现在很危险?”
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笑道:“你一定不幸找了个灵气充沛的地方睡觉,不然你本可以在睡梦中死去的。”想了想,又说:“不过,晚醒也有晚醒的好,就两天前,禁令解了。”
我又听不懂了,问:“什么禁令?”
他笑着说:“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和除妖人间,是越打越打不过的关系。就签了协定,灵不得以任何方式影响到人间。进入人界,在凡人前现身等好多不留神的行为都是死罪,更别提杀人了。”
我插嘴道:“那不和闭关锁国一样。”
他闻言想了想,说:“稍有点差异,灵气退到哪灵界退到哪,本来就没多少能出去的。签这不平等条约本就是没有选择的事,签完再去违背,相当于给人光明正大打压的理由。实力对比悬殊嘛,只有委屈自保一条路。”
“当然,禁令千百年下来早在灵界内部成了荒唐的最高法则,不少灵就因为这个——”他说到这眼神忽然一飘忽,再清明过来已经过了几秒。他继续微笑着说:
“不过灵界已经快一百多年没有除妖人的消息了。他们先我们一步消失了也说不定。大妖进入人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禁令从清末就可以说名存实亡。”
我脑子一动,问:“你说你了解人类很多,也是因为——”
他立即否认道:“没有。我很守规矩……不过我家有个乐衷于翻墙的女孩。”
我被吓了一跳:“你...你有女朋友?”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一个捡到我的女孩子而已……和我是亲人的可能性大点,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竖起长竹篙有撑了一把,和我描述:“她叫泱……你可能会见到吧,比我矮个十厘米的样子。平均每月跑去城里几次,频率比姨妈都高……嗯,她是黑头发黑眼睛——”
他突然不说了,拿着竹篙定身向远处望。我连忙看向他,问:“怎么了?”
他笑:“其实也有不受灵脉影响的灵的。”
我一愣,问:“那…什么不受影响?”
他说:“魔,鬼。”
我还没弄清楚他说了一个词还是两个字,他便扬手招呼了一声,我顺着他打招呼的方向望过去,就见有个恍如一块破布的身影,贴着水面飞,打了个弯朝这儿飘过来。
随着那身影靠近,我看出那其实是一袭红袍子,缠满黑气才显得破破烂烂的。红中一点白,白上几条红……
我都做好了看到个脑浆迸裂的鬼的准备了,所以等那位真到了门板边,反而没叫出来。
“王鳐?你怎么在这?”它的声音有点尖,但不是拿腔作势的尖。只是还是阴瘆瘆的。它一转头瞧见了我,就问:
“这是什么?”
我这下知道了他全名居然叫王鳐。他回答:“一只水师,要来隐都,我就送它来了。”
那个人瞅了瞅我,想说什么,被鳐打断道:“我知道,我又不瞎。”
那人弯着眼笑了笑:“那就随你怎么玩吧,活的东西我管不着。”
鳐像是才想起我的存在,向那飘着的红袍人一抬手:“这位是——”
黑袍人自己接下话,笑眯眯地说:“黄泉路鬼王,罔两罔问景。”冲我一挥袖子。
鳐同着调来了一句:“乱葬冈冈花罔二罔小二。”
唤作罔两的鬼王大人嘴角一抽,空荡荡的袖子里黑气凝成两只黑红的鬼爪子,一把抓住鳐的肩膀奋力摇晃,狰笑道:“王鱼!你再这么叫我试试!等你一死我就把你做成僵尸信不信!”
不过鳐的评价还是挺客观的。鬼王大人细看很秀气,娃娃脸眯眯眼,眼角堆了两抹殷红如血的胭脂。不过冒一看,死人白的脸雪白服帖的头发,额上两只小拇指长的黑红鬼角,活像颗画了张鬼脸的白蛋。
那身袍子看着挺精贵,不知道该叫长裾还是什么,血红血红的也可能是戏服。不过他没化出手前肘下和衣下摆都是一片空荡,黑气萦绕。
王鳐被他晃着还是乐呵呵的,毫无影响地问:“你别晃着我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了。”
罔两一听就松了手,眼一睁——看到他那双眼白腐黑两瞳血红涣碎的眼睛我就不想夸他秀气了——他说:
“对了,王死鱼,你给我把那只东海鲛从船里弄出来。”
王鳐眨眨眼:“那你还是忘了要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