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 中(2 / 2)
与于心分别后,陆绅径自走入瓦市旁边一处僻静的窄巷。
山晓一路跟随,见陆绅停步,便也停下脚步。
陆绅回首,抱臂依墙,吹着放肆的口哨,对山晓笑着道:“山晓啊,如果我当上璇玑庄主,我一定给你按个益州第一护卫的名号!啧啧,第一护卫啊……得吸引多少貌美姑娘啊!你难道不激动?要知道就此摆脱你的右手也不是难……”
“你右手边是我,你觉得我能怎么摆脱?”山晓不满,对着陆绅的脑袋踢过去一颗脚下的碎石,阻止这厮继续冒荤话。
现下如此紧张,也就是他的少主还可以镇定自若地开玩笑。
陆绅微微偏头,轻易闪避攻击。眉眼依然在笑,笑容却不见轻佻:“有的事情,我从不开玩笑。”他说,将光华收于眼底,笑容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句话是陆绅的决心,也是他对山晓的承诺。
“玩世不恭的日子,我装到今天该结束了。”陆绅看向身前的青石板路,有些感慨。
由于年久失修,青石板上碎开密密麻麻的裂痕,就像是……刑润知用五年时间所撒下的秘网,复杂精细。
可是会撒网的又岂止刑润知一人呢?
明日,该轮到陆绅的反击了!
***
同一时间,从瓦市回来的刘于心脚程飞快,心情放松。
哪知刚一入府,粗使的杂役就向她扑了过来。健硕的大臂狠厉地扣紧她的双肩,将她一路押行到正厅。
“……”瞥见厅内灯火通明,于心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果然!
她一入厅堂便看到王齐珞捂着红肿的脸,唯唯诺诺跪在龙清嫣身旁。王明珞跪在另一旁。最夸张的是,连闻我先生也并未睡,端坐在客位上。
“刘于心,你可知错?”龙清嫣高声训斥,俯看于心贴到地上的脸。
“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还敢嘴硬?好,把她鞋子剥掉!”
杂役得令,硬掰开于心的小腿,褪去两双鞋子。翻开鞋底,了然道:“夫人所料不错,鞋底果然黏了瓦市独有的彩纸!”
“!!!”听了这句话,王明珞跨坐在地上,两眼怔直。
龙清嫣吊眼扫王明珞一眼,轻蔑地勾起嘴角:“明珞,如此可不是你姐姐冤枉她了。来人啊,上刑!”
杂役端上拶夹,套在于心的五指间。十指连心,这种刑罚不亚于其他任何大刑。
于心看着拶夹上冒着绿光的木片,脸色发青,不服道:“夫人,夫人,我还是不明!拶刑是重刑,若只是不守规矩去了瓦市,也不该是这种刑罚。您既然决心施刑,至少叫奴婢清楚自己还做错了什么?”
王明珞同样心如火焚,啜泣地诉求道:“母亲,她确实私入瓦市,可这与姐姐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姐姐心志坚定,必然不会心受蛊惑呀!”
——蛊惑!?
于心猛然望向王齐珞,这个王府小霸王不复往日嚣张,掩着身板,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看完杂耍,王齐珞偷偷溜回府,却被龙清嫣逮住,发现了口腔的破损。重纠之下,王齐珞十分畏怯,为了推脱责任,她信口胡诌说看到有王氏府的家丁进了瓦市,自己才被怂恿着进去。
怂恿主人触犯家法,乃是作为奴婢的重罪。
龙清嫣一定对府内的家丁进行过一一排查,也算刘于心倒霉,在这个最不巧的时机回来。
“原来如此。”将事情前因后果推理个八分,于心对眼前的状况心有定数。
“母亲,我求求你,求求你……”王明珞不愿放弃,依然纠缠着龙清嫣。
“齐珞做的蠢事我自会惩罚,但她做的,不可姑息。”龙清嫣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
夹板继续收紧,于心疼痛难捱,凄厉嘶喊:“啊!”
一直未吱一声的闻我先生在这会子拨弄着茶盖,满面讥讽道:“夫人三更半夜把老夫叫来,就是为了让老夫看这等状况?”
龙清嫣闻之,抱恙一笑,暂停了施刑的动作:“今夜打搅先生,叫先生见了家丑,实属抱愧。我请先生过来是想与先生商量,该用什么法子教训我这跋扈的女儿!”
由于她一直忙于处理府内府外冗杂的事物,对王齐珞疏于管教。几时未察,竟把这个女儿养得越发嚣纵了。
闻我先生面色一峻:“夫人可否把此事的处理权一并交给老夫?”
“可。”
“那好,先把拶夹去掉,贬了这丫鬟去做杂役。每日浇花施肥,挑水打扫,与其他杂役无异。”他对着于心说。
“先生!先生不要啊!”王明珞苦苦求情。
闻我先生看着泪眼涟涟的她,又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王齐珞,对此事同样有所判断。薄唇微启,道:“还记得几日前我教你们的古琴曲嘛?我给一个月的时间练习,一个月后你二人来比试。胜者,可随意处置这个丫头。败者,就罚抄我带来的百卷古籍。”
“娘,娘!这不公平!我要这丫头又没用,可是我输了要抄一百本书啊!”王齐珞吓傻了,噌地起身,磕巴地轻啐。
百卷,确实有点多。
龙清嫣有些犹豫,可再一想闻我先生入府时的情景,哪里有空间带那么多书呢?怕是在吓唬齐珞,好让她认真对待比赛罢了。
此番处理不偏不颇,极为公允。这闻我先生真是有一套手段。
龙清嫣心里赞许,哑声支持。
如此,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
对于心来说,一切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湿冷的雨夜。
处于府中最低级的杂役们,自是不愿与从二小姐房中被罚下的大丫鬟亲近。在于心拿着扫帚打扫庭院的时候,在浆洗成山的衣服的时候,那些杂役就会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对于这种情况,于心并不想计较过多,她唯愿一月内勿惹是非。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心捶了捶酸痛的后腰,劝自己坚持。
还记得她被杂役带走的时候,王明珞背对着龙清嫣向她做的口型:“等我。”
好,她会等。
仅仅是王明珞的一句无声的保证,就能令于心产生莫大的希望,以及忍耐下去的勇气。
可……
即便于心一再忍让,仍有些事儿是无法平畅的。
成为杂役的第三天夜晚,当于心拖着酸软的步伐结束一天的劳作,走到领晚饭的食堂时,简陋的食堂空无一人,只剩下粘满油渍的肮脏桌凳。
什么吃食……都没有。
第四天,第五天……连续三天都是这样。
看着被油水儿侵得透亮,亮得像和尚脑袋一样光滑的饭桌,于心心里清楚明|镜得很:这不是杂役们有权做的事情。一定是龙清嫣故意吩咐下来刁难她的。兴许,就是惩罚她在七夕节那一晚的顶嘴。
“切!能有这样的娘,活该生出王齐珞那个草包……”于心不免一阵吐槽,从怀中掏出几个果子啃了起来,这是她在干活途中偷偷采的。
一连三天,想要不被饿死她难免需要花点儿小心思。
等到刘于心成为杂役的第六天。
管家冯喜尤觉不忍,来到龙清嫣身边,恭敬地说:“夫人,明珞的丫头罚到今天,已满三日。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只吃一顿饭怎受得了?若是为了杀她的锐气,这三日的惩罚也足够了。”
“冯喜,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悲天悯人的性子呀!”龙清嫣不急于表态,沾着桌上的茶水,直勾勾盯着他。
片晌,轻抿唇珠,再度开口,“我看你是怕影响了,你的明珞吧?”
你的……明珞!
冯喜龇珠骇目,激出一身冷汗。十几年来,这还是夫人第一次提及他与明珞的关系。
夫人这是想提醒他什么呢?
冯喜深深担忧。
龙清嫣看着冯喜纠结的面孔,冁然而笑:“罢了罢了,这次以后,料她再也不敢惹出什么祸事了。她爹爹这几年在府外干得不错,我还是喜欢的,就当是给她爹爹面子吧。”她说,随手打发了冯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