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女人戏(1 / 2)
冷,从皮囊蔓延到骨脊。
粗使的婆子丝毫不控制力道,带着冰碴的水一瓢又一瓢淋在刘娥的头顶。
“姑娘,你快从了吧!咱们都省点力气。”婆子喘着粗气,紧扣刘娥的肩膀,所及之处满是瘀伤。
“不,”刘娥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又一遍坚定地说,“绝不!”
她是当朝太子的宠妾,死生契阔,岂会对他人屈从?
婆子气得一笑:“好好好,属你脾气硬!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你可别后悔!”
说罢,下手变本加厉。
婆子显然不清楚刘娥的身份,只知道这是一个从山下被掳上来的漂亮女人。而婆子的任务是迫令这样的女人放弃自尊,乖乖呆在山上的黑窑馆中接客。
“……”后悔吗?
刘娥咬紧下唇,努力让神志清明。
犹记昔年,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直视她为祸水,百般阻挠她与太子的交往。情不得已,她被太子藏入一位从臣的宅院,一躲就是数载时光。
然而今年伊始,竟有歹人偷偷向皇帝禀报了此事。
事情无法继续隐瞒,她被一旨密诏逐出京城。而更糟糕的是,在她回到巴蜀故乡的路途中,原来早有埋伏设下。
诡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是定要置她于绝地,要她无颜再伴于太子身边。
后悔吗?自然是后悔的。
可刘娥从不后悔与太子的相识,只是后悔守不住两人的约定。
——“阿娥,待我坐上皇位,我要执子之手,共看天下。”
面对无名无分的她,太子殿下依然做出如是承诺。也许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太子殿下的整颗心吧?
刘娥想着。
又一瓢冷水从她的百会穴砸下来。碎冰飞溅,打在早已僵直麻木的皮肤上,连融化的速度都减慢了。
“……唔。”刘娥双目赤红,明明已经痛苦不堪,仍死死抵住唇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眼看着水量见底,婆子气恼地扔了瓜瓢,大屁股一扭瘫坐在澡盆边,骂骂咧咧道:“倔女人真不好搞!”
恰在此时,门外透进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婆婆,小的打来一桶新水。”
“抬进来!”婆子应之,懒得转头看看情况,她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
一旁的刘娥视野浑浊一片,冻得簌簌发抖。
突然!
“咣--”
刘娥听到前方传来重物敲击的闷响,婆子应声而倒。随后,有人将她从浴盆里捞了起来,一边拍打着她的脸,一边不停地呼唤。
“小姐!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急迫的声线中有一份熟悉的,掩不住的关切。
“……射兰?”得到一丝温暖,刘娥抬眼看清身前人。
杏眼柔圆,眸色清澈。正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射兰。
射兰是个机灵的丫鬟,山下发生劫掳时本于混乱中甩开了贼人的捉捕,却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
“你为什么来!?”刘娥问,面上有些恼。
还能顾着“生气”,想来神智并无大碍。
射兰稳住了焦虑的心情。并不答话,反是脱下|身上的衣衫为刘娥一件一件套上。
“小姐,你听我说。你马上穿着我的衣服提着木桶出去。左拐第二个围栏被我捣坏了,是虚掩的,你从那里逃走!我来的时候脸上涂了土,样貌不明显,把门的守卫也没正眼瞧过我。你出去时动作自然些,一定不会被他们发现。”
说罢,将自己脸上的土灰覆在刘娥的脸上。
射兰冒险入魔窟,只为救出刘娥。
“可你怎么办?”
“小姐走后,我会伪装成婆子的模样逃走。我们定在最近的城镇驿馆汇合!”射兰飞速接话。
“但是……”
“没有但是!”察觉到刘娥尚在犹豫,射兰催促着将刘娥推向门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小姐,太子爷在等你回去呢!”
数载相伴,射兰坚信她家小姐绝不是红颜祸水,亦知道她家小姐实际上从未惧怕过朝堂内外的侮辱和偏见。
“小姐有大才,绝不可埋没在这里!”射兰说,眼中满是笃定。
执着是一种可以感染的情绪,刘娥从射兰明耀的杏眼中逐渐找回了坚韧与从容。
是啊,只有回去才能够完成约定。她的未来不在这里,而是太子身边!
“好。驿馆再见。”刘娥点点头,不复踌躇,临走前对射兰说了最后一句话。
少顷,依然在这间小屋。
射兰屏吸提神,再三确认守卫没有发现异常,才敢真正卸下心锁,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婆子。
拜她的“全力一击”所赐,婆子的脑袋敲破了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上襟,这身衣服显然无法继续使用。
“小姐,我说会伪装成婆子离开……是诓你的。”射兰走到木桶旁边,望着刘娥先前被趴下的衣服苦笑。
她的目光顺着衣角延展至四周,这才发现小屋内罗列着针对女子的各式刑具。有些刑具上深深残留着洗不掉的血,十分骇人。
射兰浑身一激灵,紧紧揪住刘娥遗落的衣服。
“好冷……”她一边说,一边抬手将刘娥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故人的香气为她留住了几许温暖。
再然后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什么都不做。
射兰心中明了,只要守卫越晚察觉屋子里的异样,刘娥就会逃得越远。
于是她坐到了婆子身旁,不畏惧,不恐慌,静静等待守卫破门而入。
可是她等待了许久,原本平静的屋外却逐渐传来糟乱的摔砸声、奔逃的跑步声、以及……人们的哭声?
射兰皱眉,嗅了嗅鼻子,一股浓烈的焦火气味正从屋外飘进屋内。
“这情形……莫不是黑窑馆受袭了?”她琢磨着,鼓起勇气掀开帐帘。
不出所料!
外面乱成一团,守门的护卫早就跑掉了,射兰视野所及的所有人都像发疯似的横冲直撞。
此时不逃正待何时?
她当机立断直奔围挡缺口而去!
岂料远方猛然传来一声洪亮的指令——“放箭!”。随之有箭雨无情地落下,射中猝不及防的人群。
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射兰同样来不及防备,左肩被射中一箭。痛觉钻心,但她丝毫不敢停留,赶在下一波箭雨到来前冲出了那道缺口。
外面是密|林,生长着漫漫杂木和矮矮野草。在这种地方行进正常人尚且困难,更何况是一个受伤的人?
疾行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射兰所有的体力,左肩的伤口被反复撕|裂,她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脚步虚空摔倒在地。
“小姐……”射兰揪着地上的泥土和草根,用爬的方式匍匐前进,为了保持神志清醒,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但,这样的努力终究抵不过失血的困局。她的视野逐渐浑浊,一步失足,终是从坡道滚落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由远而近的一串马蹄声……
“吁——”
山路中央,驾马车的王蒙正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从坡上滚到路边,吓得赶紧勒紧缰绳。
他兢兢走上前去,发现倒地者身形苗条,似是位姑娘,于是大着胆子拨开了盖在那人面上的碎发。
射兰的五官姣好,虽然脸上有脏污,却盖不住清秀的眉庭。气质上颇有几分“不染淤泥”之感。
仅一个照面,便叫王蒙正心生悸动。一时间,他只顾着愣在原地发呆。
“夫君,怎么了?”马车内室,一位年轻妇人隔着帘子问。
她是王蒙正的新婚妻子龙清嫣。
瞧见自己的夫君抱着那个女人发呆,龙清嫣随之也走下车,好奇地张望过去。
与王蒙正的观察点有所不同,龙清嫣在意的不是此女的长相,而是衣着。
即使这身衣服已经被木枝刮得破烂不堪,龙清嫣依然可以辨得出绣工的精致,走线的细腻,用料也是上等的丝绢,十分得金贵,这样的衣服绝非寻常百姓家配用得起。
也许,救了这个女人就能借机结识她身后的权贵呢?
龙清嫣心有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