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暗孤城草木稀2(1 / 2)
雪虐风饕,百泉冻咽,如此恶劣的气候下,士卒、辎重几乎寸步难行。狄那城坚壁清野,久攻不下,有关进攻的战事也暂时被搁置。
韶王没有回盛庸,而是重新递交国书,要求我以国宾之礼接待他。高奕析气定神闲,容色上看不出半分为战事的忧心。他说要见识一下伏眠国的风俗民情,那神色不像是身负重任的北伐主将,而像在外游历的悠然贵族公子。我当时就笑他这位皇家贵胄什么庆典场面没见到,非要眼巴巴地留在小国小民的地方。其实数年前元始帝与琅微皇后平定天下,共同制定礼乐刑法,一贯相承下来,整体上还是大同小异。
繁琐的礼节仪式过后,已是临近子夜。宛心阁外一处古雅的水榭,四面垂下浅灰色致密的鲛绡,尽管只有薄薄一层,却可以密不透风地阻挡外面的寒气。水榭下一汪湖水深澈,幽黑中隐隐透出墨蓝。万木皆枯,此时也无残荷可以看了,远处明珠华灯的光泽,倒映在湖上宛如一面沉水的莹洁静璧。我斜倚着水榭阑干,一阵冷风吹过,鼓起层层清漪翻涌扑到在我脚下。
前额是针刺般的清醒,冷风一激,“昔人醉”的后劲上来了,丝丝入扣的醇香带着潮热酥骨渐渐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灰云徐徐地垂落,镶嵌在鲛绡上一星一星的灯光,氤氲成模糊的影子。我回头,奕析拂落了勾着鲛绡的玉钩,一手指尖拈着剔透的水晶盏,里面搁浅着一弯琥珀色的液体,抱怨道:“自己不畏冷,不要连带着我吹寒风。”
撩帘的刹那,目光落在斜飞檐角一痕鲜艳润泽的彤云上,停滞一下。他在喉底轻笑一声,说道:“倒是十分的喜庆。道听途说,圣女可是要出嫁了?”
“出嫁?”我讶然问道,“你哪条道,哪条途听来的?”
“道途条条多得很。”他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你就说有没有这事?”
“我此生不想再提婚嫁之事,只想一人终老。”葱根指尖点着鲛绡上一星光斑,亮泽猝灭。
“你决定了?”奕析试探地问道。
“你就那么放心?”我问有意回避着道,“将粮草、辎重、马匹等备用都留在伏眠?”
“我不是说过吗?”奕析微抬下颌,将残酒贯入喉中,清冽悠然说道:“既然你都愿意假道,难道还会吝啬做我军的后方?”
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暗魅,“如果我紧闭城门,那么胤军就会被围困在北奴境内,物资断绝……说不定还会腹背受敌。”
声音婉转柔曼,一字一字清晰地浮在虚空。仿佛娇妍丽冶的花瓣下,暗藏着沾满螫毒的尖刺。
奕析淡笑,不露声色道:“琅嬛你说得可真绝。那我是不是应该学晋献公,现在就将‘虞国’连根拔除?还是干脆拖你下水?”
我默然不答,轻转皓腕将见磬的水晶盏满满地斟上,浅呷一口道:“既然已经对峙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能拖到来年开春之际。现在虽初战告捷,受严寒天气掣肘,不得不将攻势缓下来。”
“因为……”墨玉眸心淌过一线清灵的流光,“因为宜睦公主被逼殉葬,香消玉殒……”奕析修长的手指轻击桌面,分明朝着帝都的方向,“有人悲恸欲绝,激怒攻心……”
“碰”,我将水晶盏重重地放在石桌上,酒液激烈震荡,飞溅到我纯白织金鸾纹的衣袖上,我冷笑道:“别把什么罪孽都往我身上推。按我看来,十有八九是想利用新君即位、朝政不稳的契机,不能由着他万事稳当了,才是错失良机吧。”
“抱歉。”奕析饮下一杯“昔人醉”,他应该知道的,我极不喜欢听到“宜睦公主”这四个字。
清泠飘逸的弦音透过一层薄薄鲛绡幽幽邈邈地溢进来,先是几缕零落的滑音,我已听出是凌波舞的前奏,乐声似是推渡着涟涟清漪传来,声声空灵中蒙染了湖水的幽冽沁冷。
循着声音看去,与我们隔水相望十余丈的地方,十几盏八角朱漆彩雕宫灯,挑亮一处濛暗的夜色,流光溢彩。正是我遴选进宫的六名女童在作凌波舞,绰绰约约地可以看见随着妙曼的娇躯,流云回雪般的衣袂飘飞,手中舞动素绫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凌波舞么?”奕析细眯着双眸问道。
“是的。”我又饮下一杯酒,昔人醉刚刚饮的几杯只觉得酒味清淡,越饮到后面越觉得浓烈。
“易学难精。”我指尖轻揉着眉心,回忆道,“当初我七岁开始跳凌波舞,一年学成,学精却用了四年,到了第六年,身量初成时,才略略达到妈妈当年的水平。”
“那你现在还作得出凌波舞吗?”
我初一听,觉得奇怪,后思忖一下说道:“有些难,因为凌波舞中很多姿势,只要调整一分就可以是摄魂绫。自从我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只要心中存在一点杀伐之意,就作不出凌波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