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消翠减物华休6(1 / 2)
轩彰六年七月,天际黯淡,黛云低垂,无数招魂的白绫在猎猎朔风中翻飞,悲恸的哀乐响彻九霄。我一身皎然素衣,披散着迤逦及地的长发,唇角含着一丝浅笑,从繁逝别院的门口沿着曲折的山路看去,林立着甲胄分明的王宫禁军,目之所及仅是苍茫的缟素。
无端地想起丰熙十七年我远嫁和亲时,在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城阙生烟尘,华幛犹蔽日,十里猩红锦毯犹如巨蛇般在我脚下延伸。似乎也是现在这般的光景,只是那时满目的红色被白色取代,喜庆与哀凄的气氛大相径庭,然而彼时与此时心境却是相似的。
我想到幼时在闺塾中懵懂地背着屈大夫的《招魂》,“……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西方而不可止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当时我背着觉得似懂非懂,渐渐对游散的魂灵心生一丝怜悯,东方不可托,南方不可止,西方不可止,北方不可止。六合之大,九域之广,偏偏就是有这样一个孑然的魂灵,如缥缈孤鸿,四方都不能成为它栖止的寒枝。
那么它,一团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虚幻之气,又应该去哪里?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如果故居早已破碎不堪,那么魂灵在六合九域间飘忽后,又应该去哪里?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在沿鹰断峰绕行,这个狭长的关隘一过就是此行目的地,北奴王陵。此峰顶飞衔一块巨石,为鹰喙,正如其名,此石朝天突兀耸起,峭拔尖锐得仿佛鹰的利喙。鹰喙之下,刀削斧劈深有百丈,逆流回旋,湍急拍岸。我一头如瀑青丝被风吹得高高飞扬,素衣黑发,轻灵出尘的容颜,纤纤身段宛如芰荷玉汀,迎风欲折,犹如淡雅水墨画中惊世骇俗的一抹,绝代风华,悚动左右。
我看到耶历弘恨煞地盯着我,若不是碍于芙娜,他定想着将我据为己有,绝不会让我殉葬。
我说想要回望一眼繁逝,曼步走上鹰喙,望着下面的急湍逆流,卷起雪白水花千堆。此时我转身向随行众人盈盈屈膝,逆风而立,长发被吹得纷乱地纠缠在胸前,我颈上佩戴的九颗羊脂白玉小铃铛也是玲玲作响。
“合罕待嫔妾情深意重,死殉应是在所不辞。但嫔妾身为下贱,不敢妄求同穴。此处居王陵五六里,嫔妾就在此自行了断,若死后有灵,鹰喙石上定有嫔妾魂灵不散,为合罕日夜祈福。”字字情真意切,犹如泣血,说罢我向耶历赫梓宫的方向深深一拜,鹰喙石上洒下清泪点点,恍如伶俜的小小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