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水陆法会(2 / 2)
“嗯,算是吧……”伸出手任由风缠卷着光从指间溜过,又过了一会儿,沈欣瑶才恋恋不舍的从窗台前挪开,脚步轻点着踱到了门边,“那么,走吧。”
“诶?”
余廉清愣了愣,有点丈二和……俗,家,弟,子摸不着头脑。
“去看水陆大会啊,不是说,百年等一回么?”
衣角轻曼发梢蹁跹,沈欣瑶话音未竟,人已踏着那双小靴子,噔噔噔的走进了明媚的晨光里。
“啊,姑娘等等我……”
等沈欣瑶都走出屋檐了才反应过来,余廉清赶忙两条腿紧倒腾,脚底抹油似的追了上去,期间还差点被那门框绊了一跤。
于是他就不得不感叹了,为什么沈欣瑶可以走路走得这般步履如飞,以及,为什么他最近总会把注意力放在她的靴子上,难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成一靴子控了么?
嘛,余廉清虽说心性尚浅,资历也不甚丰富,但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那就是此时的沈欣瑶,远没有她表面看去的这么轻松淡然,她只是在用刻意营造出的表象,将那个真实的脆弱的自己掩藏起来罢了。
她所怀抱的坚强,不过是破碎的伪装,仅此而已。
水陆大会如期举行。
辰时三刻,钟声与鼓声同时响彻了整个轩祗峰。
到了华藏宗怎么说也快一个月了,这还是沈欣瑶第一次听到钟鼓齐鸣,这也难怪,毕竟华藏宗从来都是晨钟暮鼓,不曾乱过分毫,一旦钟鼓齐鸣,那必定是关系到佛门传承的重大事宜。
就像这声音,一旦入耳,便令人心生出了庄严肃穆之感,难以亵渎半分。
由于余廉清是俗家弟子,因此他不需要像那些正式剃度的僧人般,严苛的遵循盛典的礼法,于是他就陪沈欣瑶挤到了人群之中——这北境荒漠虽说人烟稀少,但此次水陆法会,竟是聚齐了数千之众。
这数千人等所聚集之地,乃是华藏宗内的中心广场,唤作颂神坛,在其正北方向,数十阶整齐而古朴的青石阶,直通向红砖鎏瓦,宝相庄隆的大雄宝殿——殿门大敞,殿中央有佛陀之像端坐于莲台之上,手捻莲枝面带微笑,却是金光耀目,泻露着雄厚而磅礴的气息。
大雄宝殿的门上悬挂着一匾额,上书“华藏宗”三字,笔锋平稳从容宛若云巅漫步,而此时在这匾额之下,摆放着一盏青铜所制的宝鼎香炉,炉鼎之上,正有几柱香冒着缕缕的轻烟,令周围都充盈起了淡淡的,却足以荡涤神魂的檀香。
简单,却足够隆重。
钟磬之音落定。
“万籁归一,众生平等,罹世而歌,往生极乐。”
白衣宛若绝尘般片物未染,寺内下到人微言轻的普通弟子,上到德高望重的入室高僧,皆手执法器侍奉于石阶两侧,而在这庄严的颂祷声中,那些前来观礼之人,已然在佛陀的注视之下,摆出了宛若朝圣的崇敬之态。
他们双手合掌,深深的埋着头,以谦卑的姿势传递着内心的虔诚。
——佛门崇尚自由和平等,并未对“客人”的所行所思做硬性的要求,然而既是能千里迢迢登临圣地,就意味着其信仰佛法乃是发自真心,是以,这偌大的广场之上,未曾顶礼膜拜的也仅有沈欣瑶一人而已。
而也只有她这个特例,完完整整的看完了这轮回百年,传承千载的佛门盛典。
——或许这样盛大的典礼并非是用来观赏的,而是要在人们的心中植下一份信仰,一份愿景,有此,便足矣。
木鱼清脆而悠亮的叩击声,带着空灵的质感敲破了这低沉而飘渺的唱诵之音,那被打磨得温润而古朴的物件,正被握在一双纤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中——那人正从大雄宝殿之中,熠熠佛光的照耀之下缓步行来。
他身着一件赤底金线的宽大袈裟,宛如轻扫灵台般无风而动,金色,宛如由佛像上流淌而下的,辉煌而庄重的圣光勾勒而成,红色则像是凝固的血,并非无暇,却衬托着他高高在上的悲悯和肃穆。
他双目半敛着,面容慈和却带着一种亘古的沧桑之感,那种沧桑,并非是恍如时光沦陷,万物凋敝的沉沉暮气,而是超然于物外的超脱和淡然。
就如同佛法一般。
在千万载光阴中源远流长,代代相承,永垂不朽。
“阿弥陀佛。”
轻念一声佛语,他走到了放置香炉的桌案前面,木鱼依旧在按照既定的节律,应和着僧侣们的颂祷之声,一字一句,闪着妙法金光的梵文由他的指间流泻而出,于其身畔流转环绕,排列成精湛玄异的图形,宛如诸天星辰,又像是在描绘一幅长逾千卷的浮世画卷。
吟诵之声渐渐深入,那凭空而绘的长卷,亦愈发的清晰而丰富了起来,深浅不一的金色梵文相互浸染渗透,化作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画面,仿佛将佛门数千年来的故事,都在此刻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比如,九色灵鹿舍己救人,释迦尊者割肉喂鹰,大树仙人护栖怀鸟,沙弥救蚁得证长生,等等……
而立于这仿佛从远古传承而来的画卷之中,那身披袈裟,双目沉敛,仿佛已进坐忘之境的僧人,则是变成“神”一样的存在。
梵文朔金,宛若神旨。
侧过脸看了看躬身而拜,一脸虔诚的余廉清后,沈欣瑶重又抬起头,朝那袭静若止水,飘若临风的袈裟投去了视线。
于是她的目光,便与那僧人的目光,寂静的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他从她眼中捕捉到了如露珠般纯澈,又如小鹿般彷徨无措的光芒,而她,则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悠久的追念,以及若有似无的叹息。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