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幻彩银纱(1 / 2)
第二日,与望天楼使者约定见面的时间是正午,慕景霁便趁着上午,来到了由柳青儿调查出的那女孩子的住址。
那是一座寂然无声的偏僻村落,这里荒草满布,乱石丛生,唯有几间简陋的茅屋宛如胡乱泼下的墨点,毫无章法的点缀其间,与繁华兴旺的涟水城相比俨然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因为靠海,以碎土铺成的道路常年浸泡在湿气之中,令人踏上去有种如陷沼泽的感觉。
如果说涟水城是狼群中,一匹威武雄壮齿尖爪利的头狼,那么这死寂的村落,便是被狼群所遗弃的孤狼,它疲惫而苍老,就连嗥叫声也已变得嘶哑不堪,所能做的,也只有留在此地苟延残喘的了此余生了。
不知为何会想到狼这种凶狠嗜杀的生物,慕景霁横过扇子承接住一片随风飘来的枯败残叶,像是惋惜一般浅浅的叹了口气。
沿着斑驳泥泞的小路行了一段,慕景霁停在草屋前时,日照偏移的角度恰好将那只有一块木板摇摇欲坠的屋门,以及空无一物的破败院落罩在了阴影中,他迟疑了片刻后,纸扇一合,手和脚的动作都尽量放轻,走上前去推开了那片半悬于空的木板。
然而那陈旧的,染着腐朽潮气的吱呀声响,却还是一不小心就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女孩子错愕而慌乱的转身,惊起了瓷器碎裂的声响在灰尘中杂乱的飞舞,而由于这草屋过于狭小,尽管女孩子已经在尽力的掩饰了,慕景霁却还是只用了将扇子展开的时间,就将其内部的陈设一览无余。
受了潮的烛蕊摇曳着奄奄欲熄的昏聩光点,大致用黯淡的笔触描摹出了一张满目疮痍的床的轮廓,在那床上,由看似潮湿瘪平的被褥盖住了一个单瘦的人影。
而在屋子的另一端,昨日那件轻质的纱裙正以清艳的姿态,铺展在这屋中唯一干净而整洁的木架上,那上面的线条一丝一缕都闪闪流动着辉光,宛如染亮天色的星辰之河。
将后者置于前者之中,是不是太过格格不入了……
“床上躺的是我的娘亲,她刚喝完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我们小声点不要吵到她。”
女孩子脆生生的话音中含着一丝怯懦,在盈满飞尘的小屋中显得纤细而孱弱,她低着头,一脸怔忡复杂的神情,似乎并不想让那玉辉烁烁的纱裙,以及榻上之人那饱含痛苦之色的睡颜,其中的任何一个映进眼帘。
“喝完药?”扫了眼地上碎成残片的杯盏遗骸,慕景霁尽量斟酌着词句缓缓的开口,“你是说你娘亲生病了,那应该把她送到医馆去啊……”
“可是我家里太穷了,”女孩子噙着眼泪,好像随时可能哭出来,“我娘亲得的病,需要每天服用药物才能够勉强续命,可是我们家,已经把能卖的全部都卖掉了,我在想要不要把那件裙子也拿出去卖掉,但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可是它再重要,能有娘亲的性命重要吗,明明我昨天,已经鼓起勇气了啊,可是今天,今天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啊……”
断断续续的话语带着哭腔,在仿佛沉船舱室的晦暗小屋内掀不起一点生机,女孩子徒手捏着裙角,单薄的双肩因为极力压抑着哭泣而生涩的颤抖着。
“你说,那件裙子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对吗?”
慕景霁在女孩子对面的矮凳上慢慢的坐了下来,恍如水滴敲打玉璧般的声音中透着怜惜。
“那是……那是我的梦想啊……”
啜泣声中,女孩子轻轻的仰起脸,似乎在尽力遏止着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喜欢刺绣,我一直在期盼着,有朝一日,那尊贵而美丽的公主,能穿上由我一针一线缝制成的衣衫,可是,我正准备带着这条我费尽心思绣制而成的裙子,去参加烨国新一届绣娘的选拔,娘亲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一病不起,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我已经只剩下了这条裙子,现在的我,所能做的,只有用这条裙子,去换取娘亲十天半月的性命,至于追逐梦想,已经不可能了啊……”
女孩子的眼神瞬间有点恍惚,那对梦想的希冀在她的双眸间揉碎成了零星的微光,那光芒在这片黑暗中挣扎着,挣扎着,却是越来越显得微弱而无助。
就像是坠入了深渊一样。
那么,如果你的举手之劳,能将一个人从漆黑的深渊中拯救出来,你会怎么做呢?
对于慕景霁来说,这个问题,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答案。
然而——
“不知慕景霁师兄有没有想过,有的时候,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善意无异于侮辱。”
一字一句宛如风破浪涌般掷地有声,慕景霁抬起光华熠熠的浅色双眸循声望去,正见一挺拔英朗的人影,在将摇摇欲坠的门扉踢开之后逆光而立,一如他手中那杆笔直而锐利,仿佛飞龙擎电盘于其上的金色长枪。
“啊,想必阁下便是柳天仰了吧,真是幸会幸会,”慕景霁含笑拱手,眼中似乎流露着赞赏之意,然而握着扇子的指尖却已微微扣紧,“素闻你一杆螭龙裂海枪打遍南海无敌手,昨日堪堪下船,我便感到了逼面而来的英雄之气,想来是涟水城定是有望天楼的高手坐镇,没想到居然是螭龙裂海枪,只是不知阁下方才所言是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