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窥伺(三)(2 / 2)
趋炎附势,见人下菜碟,是人的通性。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很早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人活在世上,除了自己,你不能指望别人去爱你。
此刻,这位让我自小在心目中,敬畏之心大过于孺慕之情的长辈,就站在我的面前。
长身玉立,绸布散衣;背对着我,交缠着纤长的十指,全神贯注地看着壁上挂着的一幅泼墨山水画。
阳光,从窗棂的格子里透进来,打在他的脸侧,形成天然的光晕:清晰可见的细密毛孔之下,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出迥然不同的儒雅脱俗。
让漫长的时光浸透了情怀的书房内,书香满室,墨味绕梁;流动着不染凡尘的优雅风度,沉淀着日久年深的智慧余香。只怕,若是置身其中,执着到死,也算得上是人间美事一桩。
如果可以,把我的永生,封存在这一刻的韶光里,也是美好的归宿——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
齐叔,轻抬着脚步,走了过来。他,端来了热茶,恭而有礼地放在我的跟前。
他微笑着,示意我可以坐下。我,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却没有真的坐下来。
“大先生,杜若小姐已经来了。”
齐叔见我不坐,又用轻缓低沉的语调,提示了一遍陶醉画中的大伯。
“噢……我,都忘了。”
大伯,显然是才想起有我来这回事。口中恍然地失笑,也就转回了身子。
他一贯地轻视于我,对我也算上新鲜事儿,早已成为习惯。
可是,当我,再一次看到他,那张历经风霜,也瞧不出一点惨淡衰败痕迹的面孔时;仍不得不感叹,大伯,多年过去,亦如躲在山中修炼的仙人一般:通身的仙风道骨,纤尘不沾,一派贵不可言的神仙气质。
也怨不得他,平日睥睨万物,眼空四海。
大伯,名讳:杜知易,将门长子。他年轻时,没有遵从爷爷的意思,当兵从军;而是打小对舞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加之得天独厚的天资条件,最终成了那时最为著名的舞蹈艺术大家。直到退出舞台,他也一直是“舞蹈家协会”的名誉主席,担当着一些大型文艺演出的艺术指导。
即便,他后来下海从商,卓尔不凡的气度,与渗透到骨子里的高雅;也是无论怎样的物欲横流,冲洗不掉一分半分;反而,遗世而独立到让人倾羡。
我听说,那时的他,是众多名门淑女,芳心暗许的对象。虽说不上掷果盈车,可也是一时的风头无两。
大伯,一生酷爱书画,沉迷于阅读。除非必要,对电子产品,敬而远之。与普通的生意人截然相反的,他不好色,不养情人;更有家庭观念。
年已七十的大伯,削瘦的瓜子脸,两道淡淡的长眉;高鼻梁,秀口含朱。皮肤细腻,呈金蜜色,腮上偶有几颗老年斑。目光,淡漠而又疏离,带着平淡的拒人于千里。半白的中长发,全部梳向后方,打理得整齐;露出光洁的前额,透着那么的从容淡定。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十年书生脸,百岁温柔心。
这时的他,看起来哪怕再是清冷寡淡,明月无心,也是温柔的。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嫉妒他的自在无碍:除了那些略显花白的头发,我实在看不出岁月对大伯,有什么影响?连时间对他,好像也格外的宽厚。
我们,这群才过二十多岁的人;心里,已经苍老得沧海桑田,千疮百孔。他呢,却像是隔着经年的光阴,冷眼瞧着我们的世事无常,坎坷遭逢;独坐上观,笑话一场。
“小若来了?!”大伯,嘴上带着淡然的笑,眼角的余光,不好不坏地扫了扫我,“嗯……稀客……。”
我,无法体会他是在阐述客观本相,还是有心的挖苦;反正,他说的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反驳的理由。
“大伯,好……。”我,没有理直气壮面对他的勇气,只好垂下头,中规中矩的问候。
“嗯。托你的福,还好。”大伯,看了看我,没有继续为难;手指,向下点了点:“坐吧。”
我,闻言,等到大伯先落座了,这才拘束地坐了下来。
黄花梨材质的嵌云石古圆桌上,两杯热茶,静静地散着袅袅白烟……大伯,坐在我的对面,闲适地捧起了茶杯,唇对着杯沿,轻轻地吹着气儿。
我,屏气凝神地正襟危坐;连呼吸都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可又,不知该怎样找出话头儿来。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