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纵天崖,风扬处,一名女子的筋骨比男子还傲气。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强风刮过,瞬间将一地美好掩埋成荒沙。喜鹤道:“你看,不存在的终究不存在。”
寒小丹第一次以和平语气规劝:“我在妳身上闻到了死亡气息,这是妳的死亡还是谁的死亡?我猜应该是妳。妳要死了,所以,我认为妳应该遵照我的话,让我来教妳如何放下刀剑,违抗妳的死亡。”
喜鹤一愣,放下刀剑?
她这一生从不知何谓放下刀剑,这真是她听过最冲击的一句话了。
喜鹤说:“寒小丹,荒唐的话别再说第二次。”
寒小丹说:“喜鹤,这是我活这么大说过最真诚的话,我从未遇过离死亡这么近的女人,妳随我下山,我派人安顿妳,我要挑战死神,这番话一点儿也不荒唐。”
喜鹤对他说:“我的眼睛总看着前方,你只能追随我。”
寒小丹说:“前方有什么?妳追随着什么?”
喜鹤说:“喜鹤的前方是未知,我追随着眼前的未知,我不操弄,我只知追随眼前的未知。你能掐算眼前的荆棘而闪避,但是我看见眼前的荆棘却是走上去,翻滚,握得比任何人更牢,你呢?我早看穿你你数度折返并非诚心为我,而是愈接近京都武馆一步,你就愈害怕,你害怕他们在背后对你讪笑堂堂一个未来掌门人竟然公然挑战失败,你没有去处,武林联盟全目睹你被打断一条腿,你甚至连在武林上走动都有压力,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别出来,我这里不是提供取暖的地方,是否还要我再说一次?”
寒小丹瞇起眼睛,面无表情:“难得我想当一次好人,妳竟然这样咄咄逼人,妳可知妳要挑战的是江湖第一人采薇南山,妳必死无疑。”
喜鹤说:“只要取下一块砖,再厚实的墙也有倒塌的那一天。”
寒小丹说:“妳期待采薇南山因妳而倒塌?”
喜鹤说:“我将以我的生死无惧动摇另一个人的意志,哪怕只能动摇一分毫、只能抽走厚实高墙中一块砖瓦,我喜鹤决不退却。我要你成为一流杀手替我保护九个人,我要你在我死后除掉这九个人身边的障碍。”
寒小丹反斥,“这才是真正的荒唐,我怎么可能保护一群需要人保护的渣滓。寒小丹不与弱者来往,妳该庆幸你不是弱者,否则我根本不想理会妳。”
喜鹤道:“你确定你无法保护人?你确定那些人是渣滓,是糟粕,是无用的废物?”
***
寒小丹第六度折返,纵天崖没有人了,只剩天上一片云。
寒小丹难得惆怅懊悔,这个女人总说我没有武士魂,若是此物逼使一个人自刎,我宁愿她身上缺少这一魂,如果我早些察觉,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魂从她身上移除,她如此坚决赌命一搏,实在是太让我震惊了,如果最终的结果是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宁愿此生不闻这一魂,这是个强霸统领的时代,有谁还会在乎它呢?
……,……。
这其实不是他的真心话。
开满蔷薇的纵天崖,寒小丹省思甚久。
京都武馆第一代创建人——天外云寒逸,曾经这样说过,万招万式万念不如一招一式一武魂。
良久,良久,他听见自己回答自己:“也许我不该回到这里,因为我已经被她动摇了,我竟开始重视我曾经唾弃的东西,为何我变得如此不像我,原来是……她让我想起了当年一无所有、白手起家……我第一次握棍时曾经起心动念想追寻的人物——天外云寒逸。”
宁动千江水,莫扰道人心,假如你干扰了一名真正追寻武道的人,他将反过来将你起伏不定的乱心凝结成无上舍利,并且打碎一身糟糠让你亲眼触摸自身原本的精粹。
***
是谁在空空如也的纵天崖与这股异乡吹来的风交会?
是寒小丹面对寒小丹。
寒小丹自问:“我是谁?”
寒小丹自答,“吾乃造就一坡高山蔷薇的武魂,此山由我造,此崖由我守,此地风云由我判,我是另一片脱离晴空怀抱的天外云。”
山峰壮烈,爆打寒小丹内心:“我其实不想走回头路,但是在京都武馆师兄师弟面前,改邪归正令我更加无地自容。”
***
寒小丹在口角中辩论武道,他的武道愈辩愈明,这一点反倒很像他的性格,同他说理,听不进,同他论法,他比谁都更有歪法,他属于是非,他生于是非,他遁入是非,他喜欢犯险,他喜欢在争执摩擦中明辨何谓寒小丹之道。
他的武道并不纯粹神圣,他的武道充满是非,这就是寒小丹独一无二的武道,有人说他是好人,也有人说他是败类,十足争议。
寒小丹不知今日为何颤栗,一块砖从他身上脱落的同时还有另一块砖镶嵌在他的心头,目映空荡荡的高崖,他望向祥云镇,他想起百年一岁,莫名间,他想成为一个最不像寒小丹的人。
他益发让人看不懂了,他要挑战的对象是江湖第一人采薇南山,他发出最不像守护的心声:
即使那九个人全是无用的糟粕,我也要全力一搏,成全他们所有人的生机,一个都不能少。
他再度投入火坑以身犯险,他要亲自一会采薇南山看看此人究竟有何三头六臂,他迫不及待想尝尝犯险的美妙滋味,寒小丹不接受托付,他接掌的是展开一段披荆斩棘之旅的开山刀:
既然这世上没有净身沐浴后在佛前矫情的恶鬼,就不必浪费生命,别寻了,别盼了,就从这里剖开,就从这里下手,最快速的方法即是让我成为那名古里古怪的拈香夜叉!
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谁敢说个不字!
这一年,带刺的春,萦缠京都多年的著名恶煞,弃京都武馆第七代掌门人之羁,在纵天崖壁上刻下一行,“朱火丹心炎虐妖魃同一枝,天地悠悠任我行,谁是寒小丹,人间再无!”
飘风逐云,他是一匹野马,再度脱缰。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