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玉殒星飞不胜悲(1 / 2)
无邪子在敌人赶到藤花山庄前先叫妻子温玉娘带着儿子方煦去青云山庄避难,这按排并不错。因为强敌将至,他自觉没有多少胜算,若留在山庄,还不玉石俱焚?去青云山庄固然是远了一点,由庄客李生保赶着马车,旅途未必辛苦。再说,青云山庄是温玉娘的娘家,还有比娘家更好的避难去处?何况那时无邪子还不知道青云山庄已毁?设或温玉娘到了青云山庄,见亲人已死,山庄被毁,还可以回藤花山庄啊?谁知长途还未走了一半,到了臥虎山庄便出了事!
臥虎山庄的庄主名叫虎啸林,名字够威武,长相也不含糊。三十左右年纪,身高八尺,掌中一柄大环刀,重三十斤。舞动起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与县太爷又是叩头兄弟,别说山庄,便是在整个十里牌镇,也是翻手为云复手为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这一天近午时分,虎啸林正和几个庄丁在山庄前谷场上练石担石锁,十几个街坊在旁边看热闹。忽见官道上来了一辆马车,在山庄旁停下,赶车的手里拿一只碗来谷场旁的井边打水。虎啸林先见马车甚是华美,连马的毛色都是油光水滑,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内眷。虎啸林两眼盯着马车,见一娘子扶着一个小公子走下马车,那娘子长得婀娜多姿,在虎啸林眼里,简直就是天仙了。虎啸林心里一动,向身旁的管家虎有德看了一眼,又努了努嘴,自己先进了庄门。
这正是温玉娘的马车。因方煦要小解,温玉娘也觉口渴,又见谷场边有一口水井,便叫赶车的李生保去井边打点水来,自己扶着方煦下了马车。谷场离官道不远,往多里说也不到三十步,虎有德迎着温玉娘走去,在离温玉娘十步左右,便躬身作了个揖,笑道:“小娘子要喝水吗?这井水不洁净,喝了可要闹肚子,我家有现成的茶水,何不多走几步,喝点水,洗潄后再走?”
温玉娘见来人五十左右年纪,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脸无二两肉,加上两撇鼠须,叫人一见生厌。是以虽说坐了小半天的马车,不仅口渴,还有点要小解,又听说井水不洁净,有点犹豫,实不愿去虎有德家,嘴里说道:“不啦,到前面镇上再打尖吧!”
虎有德说道:“此地到镇还有好几十里地,可不要累坏了小公子,已经到了我家门口,小娘子不必客气。”
听虎有德说到“不要累坏了小公子,”温玉娘心里有点活动,觉得下车喝口茶,略坐一坐也好。再说,谷场上总有十多人看热闹,便去喝点水,料也无妨。对虎有德说:“偶然路过,怎好相扰?”
虎有德笑道:“出门在外,总有不便的时候,小娘子这等人物,就像仙女下凡,肯到舍下,真正是蓬壁生辉,有什么相扰不相扰?”说完便去牵方煦的手。方煦见温玉娘没有反对,也就随了虎有德走进山庄。
温玉娘和方煦在客厅里坐定,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赶车的李生保端一张杌凳斜靠在门口。温玉娘一进客厅,已不见了虎有德,一个大汉叫下人上茶,然后亲自端给温玉娘。这人便是虎啸林,既然美人已入彀,他自然要出马了。温玉娘见虎啸林身高八尺,大头麻脸,长相粗豪,小臂上纹着一条半尺长的蜈蚣,心里一惊,分明不是善茬。与温玉娘相对而坐,两只暴眼盯着温玉娘,令温玉娘十分不快。她打定主意,略喝点茶便离开此地。温玉娘接过茶杯,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虎啸林陪笑问道:“小娘子何方人氏?要去何地?怎么没有夫婿相伴?”
温玉娘答道:“妾身夫家浙江,此去娘家省亲,外子有事,未能偕往,过得几日,便来接我。”
虎啸林说道:“原来是江南人氏,离这里可千多里路了,也难为小娘子了。”
温玉娘没有回答,端起茶杯,勉强润了润嘴唇,起身告辞。虎啸林伸手虚拦一拦,说道:“时已近午,何不吃了饭再走?”此话一出,早有两个妇女立马接口。一个说:“我家庄主好客,既要留你,就吃一顿又何妨?”一个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夫人这样人物,想必在家时大鱼大肉吃惯了的,怎么能就吃点干粮充饥?”就这样半劝半拉,进入后堂。车夫李生保临行时受到宋友仁嘱咐,要好生保护主母,现见主母被人拉入后堂,觉得不妥,忙说道:“主母使不得,车上还有现成的干粮,我们这就上路,别误了路程,到前面镇上再打尖也不迟……”
话说了一半,虎啸林一使眼色,两个庄客已拦在李生保身前,其中一个用力在他生保胸口一推,骂道:“我家庄主请小娘子吃饭,是小娘子的福气,你算什么东西,敢闯后堂?跟我去厨房,好歹给你一口饭吃!”
温玉娘被“扶”到后堂,又被劝着坐了,却不见了方煦,再看虎啸林也没有跟进来,心里着了忙,嘴里喊着:“煦儿,煦儿在哪里?”
喊了几声,虎啸林从后面走来,有下人端了一壶酒,两只酒盅和几盘菜肴,然后便都退下,后堂只剩虎啸林和温玉娘两人。此时温玉娘也已知道,已经上了套,起身走时,门已关上。
温玉娘又急又怒,对虎啸林说道:“我儿子呢?把儿子还给我!”
虎啸林说道:“你儿子在这里时,我们不方便说话,着人带后面去了。小公子长得玉娃娃似的,人见人爱,在后面有吃有玩,不会亏了他!”
温玉娘说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要干什么?快把我儿子叫来,放我们走!”
虎啸林笑道:“问我要干什么?我要你做我的娘子,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进了我的山庄,就是我的天下,今天便要成就好事!”
温玉娘“呸”了一口,骂道:“贼子敢尔!我本有夫之妇,若相强,唯有一死!”
虎啸林也不生气,说道:“小娘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谁叫你生得这样标致呢?我一见你,我的心便不在身上了,若不和你成就好事,我会日想夜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这可有点不妙,我会死的!再说,也不是我绑你进来的,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怎么又不愿意了?此时只有我们两人在,何不先对饮几杯?”
温玉娘骂道:“放屁,谁和你喝酒!”见桌上的酒壶离她甚近,伸手取过,向虎啸林砸去。虎啸林一闪躲过,冷冷笑道:“还想走吗?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那马车虽好,已放在了我的后园,车夫本还想跑掉的,说不定还想回去报信,进了我的庄,这么容易脱身的?已给我一刀砍了,尸体丢在庄后土坑内,便放你走,你能走到哪里去?你若不从,寻死觅活也由得你,你若一死,我便把你那宝贝儿子一刀劈了!你儿子小小年纪,若如此死了,真是可惜!——你好好想想,想开了,要吃要喝只管开口,今晚洞房花烛,下午我还得请两个朋友来贺贺!”说毕,走了出去。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已经无法回避。按温玉娘的脾气,自然只有一死,但死了之后呢?别的可以不顾,煦儿不可不管。所谓要死容易,活着却难,设若从了虎啸林,还有面目再见无邪子吗?为了煦儿苟活,又会遇到多少不堪和屈辱?除了屈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就这样想一阵哭一阵,半天很快过去,眼看天渐渐的黑了,前面客厅里的人声和脚步声多了起来。此时,虎啸林走了进来,问温玉娘:“想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