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京华烟云一树花开(1 / 2)
一百年后,京郊十里铺。
北风劲吹细雪沥沥,街道两旁的廊檐下挂满冰凌,晶晶凌凌煞是剔透。
管道上一阵銮铃轻响,两匹骏马一先一后飞奔而来。
当先那一骑上坐了个人,着一袭描金盘云的长袍,腰板笔挺容色如玉,眉目间透着股傲气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名门贵公子,后头跟着的显然是个小厮。
小厮一边打马一边喊道:“小王爷,小祖宗,这大年三十的,您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啊?快回去吧!府里摆了酒席要大团圆的,待会老王爷发现你溜出来了,回去我挨板子不算,您也是要挨训的呀!”
那王爷吁的一声勒住马,眉毛一横道:“你怕回去吃板子?那行,我也不跟你拖时间,我现在就先给你一顿鞭子,你说好不好?”
小厮双手抱拳连连告饶:“小祖宗,我真是怕了您了。板子,鞭子你给甚么我吃甚么还不行吗。这大雪连天的,你究竟要去哪?总得给我个明白话吧。”
王爷听他这么说笑了:“我昨晚做了个梦,在京郊十里铺遇了个故人。”
小厮不由跌足长叹:“我的爷,您这是来找梦中人来了啊,可这梦中的故人究竟是谁?您自己心里面总该有数吧?”
王爷白了他一眼:“都说了是个梦,哪里晓得是谁?只觉得是个故人。”
两人沿着石板街跑了三遍,也没瞅见半个故人。
一街的冰凌渐渐化成雪水,眼看着就要过巳时。
小厮想到家里面预备下伺候自己的那顿板子,一张小脸愈拉愈长。
可那王爷却仍是兴致勃勃,小厮心底不禁暗自叫苦,他这王爷最是个不听劝的性子,可他又不敢开罪又开罪不得,只得挖空了心思,想着如何哄他回府。
小厮抬眼间,见街角有个茶楼,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于是向主子献计道:“王爷,那边有个茶楼,要不您进去转一圈,没准就遇到那故人了,总强过我俩顶风冒雪的乱转,万一生生错过了岂不可惜?”
这小王爷也是个贪玩好乐的,听了他这点子,便朝街角望过去。
茶楼是有个茶楼,就是茶楼极小,窄桌边坐了个丰腴的姑娘,一身青衣。
小王爷瞧见那姑娘,当下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两人到了桌前,一左一右挨着那姑娘坐了,小王爷道:“姑娘一个人?”
姑娘点头:“今日刚到此地,雪天风大喝杯茶。”
王爷听了长眉一挑:“姑娘从哪里来的?不知是不是个故人。”
那姑娘微微一笑:“相遇是缘,遇而不识也是缘,缘深缘浅一切随缘。”
小王爷被她一顿缘来缘去说的头晕脑胀,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
姑娘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只好先开口:“您还想问些甚么?”
王爷愣了愣,张了张嘴巴,忽然瞧见她手边收着的琵琶便道:“姑娘是个琴师?可会弹两曲?反正这里没别人,我买你两曲如何?”
那姑娘斜眼瞧了瞧手边的琵琶,又斜眼瞧了瞧身边的王爷,还是道了个好。
漫天风雪,琵琶灼灼,小王爷听得心下怅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这位姑娘,异日我再来找你,你还认不认我?”
那姑娘微微错愕,转眼间就定神笑了:“您是我的衣食父母怎会不认。”
小王爷听了这话,道了个好字拂衣而起,扔下锭银子,带着小厮离了茶楼。
主仆二人上马扬鞭,原路折返,转眼便离了十里铺,转进内城。
京畿之地历来繁华,时值新春熙攘热闹更胜往日,长街两旁小摊小贩挨溜排开,花炮,面人,糖葫芦,红红绿绿迷了人眼。
小厮一心想着早些回去,急催骏马又跑了一程,后来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果然不见了他家王爷,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跳下马来,沿着来路仔仔细细寻了回去,好半天才在一个花炮摊前,找到了施施然牵着骏马的王爷。
小厮拉过主子低声怨道:“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叫我好找一顿。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您有个甚么闪失,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老王爷砍的啊!”
王爷也不理他,点着摊上的花炮道:“这些我都要了,包起来。”
摊主遇了大主顾,接过银子将花炮扎成小山般一堆,交到小厮的手上。
小厮边把东西搁到马背上,边撅嘴嘟囔:“小祖宗,您买这些做甚么?府里要多少有多少,您想看甚么花样的,吩咐小的们替您放就是了。”
王爷哈哈一笑,转身进了街边的万福楼。
万福楼是京中第一大酒家,京帮菜肴,陈酿美酒,名满天下,不单是酒好菜好,店中的小二更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最会看人下菜碟,见那王爷衣着华美气宇轩昂,忙不叠的挤过来招呼:“这位爷,请到楼上雅座。”
小厮牵了两匹马,气喘吁吁的跟过来:“我的爷,您又要做甚么?”
话音未落,已有小二堆了笑上前接过缰绳:“马我帮您牵到后头去吧。”
小厮一着急脸都红了:“小祖宗,府里摆下酒宴,就等着您回去呢!您怎么上这儿来吃饭了?转过两条街就到家了……”
王爷吩咐小二:“我们不在这儿吃饭,你装点好酒好菜我们带走。”
小二手脚甚是麻利,不多时,三个描金攒花的食屉摆上了桌面。
小厮急着回去,提了食屉便走。
可王爷不肯走,一脸悠闲的问他:“你瞧那姑娘觉得眼不眼熟?”
“哪个姑娘?”
小厮想了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弹琵琶那个?不觉得呀,没见过吧。”
王爷蹙了眉尖:“我倒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想不起来。”
小厮被他闹的快要抓狂:“那就回了府,慢慢想吧!”
见王爷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厮真急了:“王爷啊,那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您想那么多做甚么?她总不会是您前世的故人吧?”
王爷精光湛然的眸子扫过来,小厮一抖道:“我胡说呢,您别往心里去。”
王爷搁下手中攥着的茶盏,起身便走。
小厮见他肯回去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提了食屉追上去。
两人翻身上马小厮才觉出异样,“您往哪去?王府在那边,这边是出城!”
“我们去十里铺。”王爷说着嘴角一勾“既然她说会认我,那我就让她再认我一回!”
主仆二人重返十里铺,已是正午时分,细雪初歇,云淡风轻。
一轮红彤彤的日头拨云而出,照在两人身上,竟有几分初春的暖意。
转过街角,那姑娘仍是坐在窄桌前,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坐了。
王爷远远的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背着手踱到她跟前,轻咳了一声。
姑娘闻声抬起眼帘,一双秀气的杏眼对了王爷:“您又来寻故人了?”
王爷一撩袍子,仍是在先前的位置坐下来:“你还认得我?”
姑娘微微一笑:“您是贵人,吐息敛气不同寻常。我之前认得一位眼盲的故人,他也认得一位同您一般,吐息敛气不同寻常的贵人。”
望着姑娘恬淡的笑颜,王爷胸中一阵翻腾,耳边这话,眼前这人,似是相识,又如陌路,心头上的情绪堆的层层叠叠,俱是前尘旧事,可细细分辨,却都是些浮光掠影,抓不拢团不住,理不清更道不明。
半晌王爷长叹了一声:“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你,可我觉得不是初识。”
那姑娘又笑了:“是初识又怎样?不是初识又怎样?”
王爷怔了怔,转而大笑,手一挥吩咐小厮取过食屉,在两人面前的桌上,一碟碟铺排开来,又亲手斟了两盏醇酒,递了一杯到姑娘的面前:“话虽不该如此说,但喝了这酒,我便交了你这初见的朋友。”
言毕,他一仰脖先干为敬了。
那姑娘并不说话,略一沉吟端过酒盏,也是酒到杯干。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到了午后街上行人都没几个。
那姑娘不说走,也不说留,王爷不说走,也不说留,两人杯来盏去,从午时一直喝到日薄西山,把几瓶酒都干了个涓滴不剩。
推开酒盏,那姑娘站起身福了几福道:“承蒙厚意结纳,小女子铭记在心,我就住在离此不远的巷口,门上挂着赤金色昙花门环的那户便是。今日是年三十,府上想必摆下了团圆宴,我不敢留您,来日若得了闲暇,还请登门一叙,我自当备下水酒以待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