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桃花扇(1 / 2)
酆都的后半夜,夜静,云深,月未明,残叶纸钱满地飞。
我捧着满手的菩提珠子,在半壶沙的门前站了约有一刻钟。
伽蓝街上来来往往的鬼还是不少,只是没有白天的鬼多。
鬼可以选择休息或者不休息,即便是几天几夜连着不睡,也不会对灵体有任何损害,只不过就是鬼脸,会再白上几个色号,委实也没甚么不妥。
大街小巷,亭台屋檐,石桥花坛,只要是有平面的地方,就会有鬼。
凶恶美丽的罗刹鬼,来去无踪的食风鬼,偶尔伸个手出来打打招呼的树鬼,勾引女鬼的欲色鬼,足不沾地的疾行鬼,专门从阳间抢个小孩子,拖回阴间来吃的食小儿鬼,躲在水池河边半透明的水鬼,可谓是百鬼夜行别开生面,估计活人若是有幸能略窥一二,估计立马就要被吓死。
(注:罗刹鬼,此为恶鬼的总名,黑身朱发绿眼,极其凶恶。女性恶鬼的总称为罗叉私常现为最美丽的妇女,为人不识其为恶鬼。)
(注:食风鬼,常於夜间出来,吸纳腥风而为食。)
(注:树鬼,此鬼多居住木中或树下,有时显其灵异,使世人愚迷,而呼之曰树神。)
(注:欲色鬼,此鬼常与好色之徒亲近,崇人邪淫,而鬼得食淫污之物,遇人怀孕,鬼缘投胎,生为人,男喜贪淫,女则为妓,以淫乱人道。)
(注:疾行鬼,於夜间以身靠墙而横行,足不着地,顷刻千里。)
(注:食小儿鬼,此鬼吸其小儿之气血,因此,小儿入晚即回家,出外必须与大人同行。)
(注:水鬼,常在阴沟或水边,以水以食。因此,幼小孩童,不宜在阴沟或水边游戏。)
我本来是准备要回家睡一会,顺便换件衣服再直奔桃都山的,毕竟我两天没去瞧文书,郁垒虽然捎了个口信给我,说猫妖的案子办的妥妥帖帖,叫我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该干嘛还干嘛,但我这鬼素来有个毛病,就是只要不是自己亲力亲为,就会觉得没着没落的不踏实,但是瞅着手心里的一堆散珠子,又想到没有郁垒的空空荡荡的家,觉得其实不回家,直接找个还开门营业的铺子,把珠子串串好再开始一天的新生活,这主意也不错。
当鬼帝的好处就是,比普通鬼更有名气,虽然我不喜欢滥用职权。
只要是我经过的地方,就会有鬼自动贴上来,对我点头哈腰的行礼问好。
而我则都是一一回应,微笑,握手,讲几句笑话,反正我不吃亏。
转过拐角遇到一位相熟的鬼画师,背着一大堆的帆布,画板和瓶瓶罐罐的颜料,在鬼火粼粼的街道上,一步一绊的前行,瞧这样子就是收了摊子要回家。
我一问是跟我要去的方向顺路,于是一路同行,顺便聊个小天。
我对那鬼画师道:“不好意思,你这忙了大半夜,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拖着你陪我聊天,真是失礼。”
“神荼大人快别这么说,大人您是日日忙年年忙,哪里像我们闲得很。大人这时间才回家,想必又是忙了一整天也没有得闲,还是大人更累一些。”
我笑了笑:“还好,刚刚才结了个案子。怎样,有甚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新鲜事?”那鬼画师扶了扶背上的画板“刚刚有位美公子,也是顺着这条路走过去了,不晓得算不算是件新鲜事。”说完自己扑哧一声先乐了。
我也乐了:“画师见惯了美人鬼,还说他是美公子,想必一定是极美的。”
“不是那种妖孽妖媚的美,是真的很美,就像,就像……”
像了半天也没像出下半句来,我一笑道:“咱们酆都的美男鬼一抓一大把,要甚么样的没有,这公子长得这样得画师的心,赶明儿画师闲了去诳诳他,诳他给你做一日的样板,回头画出来再一精进,保准能卖大价钱。”
那鬼画师也嘿然了:“神荼大人言之有理。”
又是一个拐角,那鬼画师到了家门口,跟我拱着手揖了三揖,说了句:“神荼大人我到了,先回了,下回再陪大人聊。”转身走进胡同深处。
我因闲得无聊,所以并不急于离开,而是目送了他一段才转身。
刚一转身便听到那鬼画师,在我身后急急的道:“神荼大人请留步!”
我微微愕然的转过身,看着他不甚清晰的身影:“画师还有事吗?”
那鬼画师向前小跑了两步站定道:“神荼大人刚刚问那公子有多美,我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现如今一想又想到了。那公子瞧起来,就像是个误闯进地狱的神仙,虽然美丽璀璨,却只能在暗夜里才能绽放光芒。”
本来,一个女鬼因为无聊,跟一个男鬼聊美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不晓得为甚么,这鬼画师巴巴的跑来又提起他,我竟然产生了兴趣。
所以说,寂寞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可以让鬼的思绪轻狂,放肆的沉沦于自己的兴致,原本的立场,原本的真实,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变得心口不一,在暗夜的遮蔽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存在的自己,我不知道。
伽蓝街上的珠宝店铺,本也没有几家,又是夜深露重,开着门的就更是寥寥无几,我随便挑了一家就近营业的走进去,店里的莲花漏打了丑时。
这店我之前来过一回,是家珠宝字画店,倚忘川而建,三面环水,犹如被拥抱的水榭,正门进入,分左右二店,左手边为字画店,右手边为珠宝店,据说有阴阳区分合合相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男鬼女鬼的钱通通吃个干净。
因了是快到七月半,所以店铺后身的水面上,布满了阴间祈愿放的纸灯。
莹莹昏黄的烛火,住在纸灯的灯心里,随着忘川水流的漂流而摆动。
一如七月半的阳间,漫天漫地带着悲伤腾空的孔明灯,千盏万盏星星点点。
我进门的时候珠宝店里面没人,确切的说是没有鬼店员在打理生意。
书画店里面有人,坐了个年轻的公子,肩宽,清瘦,给我的感觉很成熟。
这公子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脸孔,甚至看不到他的侧脸。
但是阴气蛮重,比无常爷不晓得重了多少倍,是个资深老鬼一目了然。
三千青丝如云,布满整个后背,头发不是太长,但是很厚重,有质感。
上半部分以黑檀木发簪绾了个发髻盘了,下半部分纹丝不乱的搭在肩头。
郁垒经常说,是不是美公子,先要看头发,头发美的一般长得都不会太差。
郁垒挑男鬼比我有资历,比我有年头,比我有经验,我绝对相信他的话。
若是按了他的理论,这公子的皮相,合该也不会太差劲了才对。
店里没鬼搭理我,我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公子,能不能打断一下……”
这时,那公子转过头来望着我,我霎时间就无语了,彻底的无语了。
精致的眉目,鼻梁雪峰一般的高挺,神情略显忧郁,矜持但是不无措,眼角眉梢上都是满满的古典风韵,唇边一抹浅淡的线条极其风雅,还有零散在他眼中的风月,干净而温暖,一个很有味道的古典美男,啊不,是美男鬼,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柔,仙气不请自来的温柔,不媚俗,不妖冶,有阳刚之毅,亦有阴柔之美,我呆呆的看着他,只想到与之相匹配的四个字“古韵绵长”。
那公子将手边的东西推了推,露出一双很美的手,手指修长骨感,指节分明,白皙干净而有力度。
他看我愕然的僵在当场,于是从座位上站起身,对我微微点了点头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再一次无语凝噎,虽然我们酆都素来讲究的是民风开明,男鬼不拘一格,但是,他也太不拘一格了吧,光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现如今不光是长得好看,就连声音也是如此的低沉动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还叫不叫其他鬼活了,这还叫其他鬼如何活,如何有脸在酆都活。
我望着他,完全被他古典的风韵勾了魂,一时间不晓得要说些甚么。
最终还是回了回神,拼拼凑凑才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我是来串珠子的,我这手串被扯开了,珠子蹦的到处是,还得再配两颗,可是这里没人……”
这公子静静的听我说完,颔首微笑道:“姑娘请稍等,我马上就好。”
然后再次执笔,把被我打断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完成。
我转到他的身旁,看他把那素白的苏工扇面又往里挪了挪,提着毛笔由右及左写下两行字:隽隽恐尊空,此尘当何如。
(注:这两句不注解,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主要是写个心境。)
他字写的很快,但是很工整,极漂亮的一笔簪花小楷,跟楚江王有的一比。
落笔后,他抬头对着桌子正对面的纱帘喊了一声:“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