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观念1(1 / 1)
屋外灯明歌亮,繁花如锦;屋里三菜一汤,两碗白饭。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方才思思的故事并未讲完,便问道:“你和你男朋友后来因为什么事分手了?”
“其实正式来说,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到现在,我们所有的朋友仍然觉得我们还是情侣。但这些都无所谓,爱情从来都不关旁人的事。他一直都放不下我被那个醉汉非礼的那件事,可那件事却是我的噩梦;虽然回来找我的时候保证过以后会好好待我,可偶尔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追问回当时的事发经过,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顶着恐惧跟他讲述,因为面对的是他,我的恐惧会更加强烈。因为那件事,有时候我甚至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自己对不起他,但事实是我并没有对不起他。最令我受不了的是他在每次发生争执的时候总会以这个为理由来指责我,说得好像我真的对不起他似的。每次都是因为我的沉默而停止争吵,因为噩梦被一次次重播,我很伤心,但每次我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原谅他一次吧。’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对他我是又伤心又失望,甚至还产生了恐慌,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候睡醒,看着躺在身旁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竟会产生一种陌生感。我感到特别委屈,所有的感觉全都错乱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后来有一天我决定,辞职,换电话号码,从他眼前消失。从那一天之后,我发誓不要再和他见面。可他一直打电话给我,到现在快一年了。”
我讶异道:“你隐藏得真好,这么久我们居然没发现你一直被人电话骚扰。你就是因为要避开他而来到这里的?”
思思苦笑道:“因为我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是最没存在感的,话比较少,所以大家都没怎么留意我,当然就不会发现啦。我来这里不全是因为他,避开他算是一个原因吧。”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看出你隐藏着很多心事。因为你的眼神里总透着一股落寞。”
“是吗?眼神能看得出?呵呵!”
“你不妨说说。”
思思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很惆怅的眼神看着我。与她四目相对,我眼里的期待早已溢满在脸上,甚至还将脸靠近她,让期待放大。眼神对峙了几分钟之久,最后我忍不住出声:“嗯?”思思仍旧无动于衷,对视仍在进行,不一会儿她却眼眶泛湿,躲在泪水后的眼珠子变得荡漾模糊。几秒钟后,她趴在桌上抽泣起来。我一阵惊愕,顿感手足无措。
此时曾芳正好进来,见此情景,忙走到思思身旁问怎么回事。随后盯着我,质问道:“你欺负她了?”
我急忙解释道:“我才挨揍不久,怎么可能去欺负人呢。”
曾芳自言自语道:“也是,你就只会欺负我,不会欺负别人。”
我又解释道:“别瞎说,看我脸上的伤,哪会去欺负人。”
曾芳道:“好啦好啦,你过去厨房帮帮忙吧,思思交给我就好了。”
我看着趴在桌上抽泣的思思,又看了看曾芳,满怀纳闷地走出房外。厨房里没什么可以帮忙的,菜已全部上完,厨具也已收拾停当;倒是大门口摆的几箩筐餐具,就仿佛几堆炸药,看见它我就有点胆战心寒。
林伟他们的婚礼在两天后的清晨结束,村里空前的安静;仔细聆听,声响不一的呼噜声已成为村子的主调,替代掉原有的鸡鸣狗叫声。只有我们几个,迎着朝阳,坐在大门口和新郎新娘一起以心酸的心态抹去盘碗上的残羹剩饭。次日,他们将带着妻子返回故乡见公婆以及领取结婚证书,顺便宴请亲友。所有的热闹都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渐消,一个月之后,他们将以合法夫妻的身份重返野村。我们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好让我们尽早脱离苦海,就面前这些盘碗,“我们有八九点钟的太阳的干劲儿”,洗完它估计真的可以见到八九点钟的太阳。欧阳新兴叹息道:“别人结婚,为什么反倒是我们变得憔悴不堪?”
经过一天的整理,我们的屋子又恢复了原样,但空气中仍满含五味杂陈,感觉仍像置身于大厨房中,尤其是被当做厨房的房间,浓重的蒜头辣椒味扑鼻而来,偶尔还有鱼腥味飘过。晚饭过后,思思找我出去散步,她说在寒风中受苦也强过在杂味中浸泡,寄望呼啸的北风能将房中的气味带走。村道上甚少行人,家家户户几乎都门窗紧闭,只透过缝隙走漏出一线线光亮。昏天暗影,凄凉几何?时值冬月,寒冷已变得强壮,似乎试图要把这个世界冰封,将空气凝结。我和思思仿佛像走在荒路上的流浪者,垂头顶着寒风,步履维艰,喘气前进。待到山脚下时,方觉风势减弱;我们找了个地势较低又能避风的地方坐下,稍息缓气。我边搓手边唏嘘道:“早知道我宁可在杂味中浸泡,外面这天气太凶险了。要不走回去吧?”
思思低着头轻声说道:“上次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忍不住,才会在你面前哭的。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那些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那天被你一问,我自己一想起,就哭了。”
我一阵疑惑,问道:“什么事呢?”
“那些事一直藏在我心里,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连我最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
我顿发职业病,开导道:“心里藏太多事也不好,开心的事固然藏不住,不开心的事也别掖着。能藏住的东西往往都是珍贵的,如果是令你不开心的,又何必去藏它?我们心里的空间就像一个硬盘,是需要不时地释放的,才能有更多的空间去接受美好的事物,懂吗?我说过,我可以算是你的长辈,你不妨对我释放释放。”
思思脸露感激之色,微笑道:“我有打算跟你倾诉,可能是你比我大几岁的原因,看起来比较可靠,能够理解我;所以我才约你出来的。在这里,就算万一我说着说着哭了,也不会影响到别人。”
作为长辈自然要有长辈样,照故乡惯例,长辈总是多劳,于是我到周围拾了些干柴,在地上燃起了火堆。所谓干柴烈火,本指男女之间强烈情欲要求,但此刻,散发出来的暧昧也只是干柴和烈火的事,我们只是它们的观赏者而已。
思思说道:“本来我以为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最无私的人,无论在外面多么不幸多么坎坷,只要有家人的支持就会变得美好起来,再艰苦也能笑出来。可我却发现我的家人••••••”说到最后一句,她没说下去,因为她的语气已有些哽咽。我的怜惜之心顿时徒增,恨不能掌控住她的情绪,但同时又有一句潜台词:“入戏太快了吧?说哭就哭?”她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我们家原本是开工厂的,早几年还不错,后来因为那个行业的生意日渐低迷,在两年前就倒闭了。因为这事,我爸爸很受打击,他接受不了这失败,对生活变得颓废不堪。原本他可以算是个乐观的人,可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意志消沉,开始酗酒,每天都是一副醉醺醺的状态,对什么都不管不问,别人对他说话他也都不闻不理,那时候很多人都叫他酒鬼。刚开始我听到这个评价,心里很不好受,可一看到他的神情,心里又忍不住责怪他的不该。除了喝酒,他还赌钱,很滥赌,没日没夜的赌,常常能在村里听到疯传他一夜之间输了多少多少,他运气不好,给人印象也不好,听到的大都是输,稍微好一点的说法是他没赢,可这跟输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全家人都劝不了他,甚至包括所有亲戚,谁都撼动不了他一意孤行的念头。后来我常想,如果他能这么一直下去,不管十年二十年或是五十年,我都愿意努力去赚钱为他提供资金,因为那样我都还可以当着他的面叫他一声爸爸。”思思的语气变了,变成一种哭前的预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天不遂人愿,也许是可恨吧,老天有时总令人厌恨,生气的时候我常对我妈说你拜它敬它有何用,它有保佑过爸爸吗?我爸大概颓废了两个多月,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感觉喉咙一阵收缩,呼吸很困难,没一会儿他就昏厥过去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星期六,我放假回家,刚进门没多久,他就晕倒了,手里还端着酒瓶。那种感觉我永远忘记不了,心里真的像是天塌地陷。还有更糟糕的,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们,我爸得了癌症,还是晚期的。”她说不下去了,低声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