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1 / 1)
我淡然笑道:“那时紧张都顾不来,怎还顾得了背脊的冷汗呢,不过回想起来,还真没感觉背脊冰凉。”
高晓怡道:“你都是让那个孩子给闹的,那个孩子太不安分了,我刚进教室的时候他也老是不停地问这问那,不过好在给我几句话压了下去,不然真要让他这么问下去,估计我也得窘得一塌糊涂。”
这时大Z牵着狗走了过来,远远地喊道:“你们几个菜鸟在这讨论心得,能有好经验吗,赶紧歇菜吧,别影响了人家的生意。嘿,思妹,宝贝来了。”思思应声而去,抱起小狗,亲昵地晃了几下,从大Z手中接过绳索,尾随着小狗跑到附近村道旁的草地上。
我对高晓怡说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有你爱人给你撑场助威,你还能窘?你们这么一唱一和,哄得观众们都没了方向了。还真别说,欧阳新兴,你小子压根儿就是当托的料呀,早知道我得请你也给我助助威,今天就不会出丑了。”
欧阳新兴道:“我们夫唱妇随本来就天经地义,这再合理不过了。哎,对了,如果不是今天那个小孩爆料,我们还不知道你跟思思还有池塘边那一段呢,这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什么?”大Z跳起来,“你跟思思什么事?”
我急道:“你急什么,少听大猩猩吹波助澜,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那天思思被你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才跟我出去走走,后来太累了就睡着了。这事你早知道的。”一说完我忽然觉得可笑,怎么倒像是自己做贼心虚呢,这么卖力的解释。
张豪在一旁诡笑道:“你想想,村民们那笑声是多么的意味深长呀!”
大Z扯着我的手臂急道:“兄弟,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笑了笑,欣然道:“我和思思压根儿就没什么。”
几天下来,我算是深刻地理解到校长所说的“教书其实也就那样”的道理,归结起来就一套模式——只要课前做足功课,到课堂上照搬给学生不算太难。至于互动嘛,几个回合下来,紧张感已消失得荡然无存,互动起来也不算问题;同时时间一久,只要脸上挂着威严感,自然能在学生中建立起威信,何况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孩子而已,威严于他们来说等同于恐吓,这建立威信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如果偶遇到像曾雨霖这样顽皮的孩子,那只能靠着一张野蛮的面孔了;或许他此时不懂,长大后如果能回忆起,必定会笑话我这教不适教,师不像师,方法极其老土的生番老师。但又何妨?至少此时的他们是认认真真地抄写着笔记,举手发问时是那样的诚恳,听课时虽算不上是全神贯注,但至少在我的淫威下也是能够集中精力的。基本上,几天之后,我的从容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老师。当然,我的从容有很大一半原因是因为已经没有村民前来围观了。
不过有一件事令我甚感头疼,就是得备两份讲义,其中一份还得是速成的。在学生时代,我的成绩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状态,虽曾想过上进,要跟尖子生学习,特还耗费了几个月时间写的一封“求教书”,但不幸被小C拒绝了,自那次后,连上进的心也省得操了,当然也就没有功与名,以至于我深隐在茫茫的学生群中好多年,从未出类过。那时连正常的课程都让我感到相当吃力,频频追不上老师的步伐,一遇到重点还拼命的抄,没命地划,过后还唯恐漏掉,常向同学借阅。而今刚一上岗就得超越本分,可恨连个借鉴都没有,直令我心里没谱。我常跟欧阳新兴他们开玩笑说:“我的情况就像饥荒区的难民,往常总饿得肠胃打结,如果一遇上个丰收年,难保会有撑死的危险。”我现在就有一种撑死的感觉,虽然校长总说尽力就行,可是我常常觉得我已经尽力了还是不行。所以我常常得备课到深夜,因此,校长经常夸赞我这是“勤能补拙”的好样本。我听着心里挺难受的,因而每次总不厌其烦地申辩说:“我这是将功补过。我是很用功在补自己的不足。”校长笑说:“这也是勤能补拙的含义,不信你翻翻字典。”我无力反驳,只能撒赖说:“校长,你真顽皮。”
欧阳新兴和张思思因教的是副科,不在中考的范围内,相对来说就没这么大压力;至于速成的讲义,也基本上没什么困难。好比欧阳新兴教的地理,从西岳华山跳到喜马拉雅山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山山相连就彷如一脉相承,就是再高的海拔也不致使学生们得恐高症。又譬如说历史,今天讲商周秦,明日讲元明清,也毫不违背历史长河的流向,就算后天讲隋唐五代十国,也可以称作追溯历史,逆流而上。张思思的音乐课就更好对付了,光是“哆勒咪”就够孩子们哼个好几天了;从“两只老虎”跳到“白桦林”也没什么不可以。至于高晓怡,虽然也遇到跟我一样的问题,不过一直都有欧阳新兴从旁辅助,所谓一人技短两人技长,自然解决得快,技长的都比我早睡,剩我长夜孤灯,伴月追星。
不过陪伴我的不只是月亮,还有大Z的呼噜声,在半夜听来,有如旱地闷雷,久而久之,它倒彷如成了我的警钟,常常警戒我不备完课不准睡觉,或是提醒我再坚持一会儿,直至能累到一倒便睡才可以休息——因为不这样我根本无法休息。大Z来到野村后最是清闲,成天无所事事,除了缠着思思,他可以溜一整天狗,并且能跟狗玩得不亦乐乎,他常跟我说这是代表他对思思的爱意。因为终日无事,睡眠延长,无形中培养着他那更不可饶恕的呼噜声,对于他的肆无忌惮我真的是苦不堪言,这令我偶尔还暗自庆幸有两份讲义可以来催眠我,就像得风湿病的脚忽然给针扎了一下,成功转移注意力,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最近我发现大Z对我有点疏远,自从上次我跟思思在池塘边的事在众人面前说破后,大Z开始对我产生了戒备;除了跟我疏于交谈,他刻意用更多的时间去缠着思思。当然,这得归功于那只哈巴狗,瞧得出,思思对哈巴狗的兴趣更深于大Z。尽管如此,只要思思不排斥,也足以令大Z喜出望外。因此,每当他们俩在走廊逗着哈巴狗,我在窗下写字,一抬头,总能看到大Z那得意的表情。
而思思也因为有了哈巴狗的陪伴,能供她玩耍,所以并不介意大Z的纠缠,有时对他的纠缠还抱着接受态度。一人玩狗,久了会显得无聊,两人玩狗,趣味总会趋日渐增,所以常常能看到他们俩因为一只会向他们摇尾巴的哈巴狗而显得其乐融融。因而思思也渐渐少到我屋里走动,偶尔会站在我窗前看着我写文章而发小一阵儿呆,随后狗声一响,她便扬长而去。
曾芳倒是常到我屋里走动,她似乎总在没事找事做。每次进屋第一件事便是帮我收拾屋子,这扫扫,那擦擦,连不该她做——整理床铺——她也做了,有好几次我都羞愧得连忙上前制止她,可终没效果;她也会帮我整理稿子,叠一叠,然后放进抽屉里。我知道她还没走出悲伤的阴影,偶尔发呆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满满的忧郁,再很少能看到她以前的爽朗。她常问我:“一个人到底要经历多少不幸才能算完?”我也常回答她:“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数学再厉害的人也算不出来,即便是上帝,他也未必能回答你。”她抬头往上看了看,稍显无奈,说:“上帝,我两个最亲的人都离开了我。”我说不出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陪着她一起发呆。无论在场有多少人,全都陪着她发呆,除了不懂事的大Z会大嚷曾哥你怎么怎么的,但大家都会给予他鄙视的目光。特别是茹见美,他的目光几欲刺穿大Z的咽喉。
闲时我会陪曾芳散步,她常领着我走到安放曾老太太骨灰的小屋门口,驻足与我漫无边际地闲谈了一会儿方才离开。她说她要多说一些话给她奶奶听,以弥补未尽的孝心,因为她始终笃信曾老太太一直在看着她。我不再去安慰她,她愿意走便陪她走,我只将自己当成一个能供她对话的伴儿。事实上我觉得,安慰的话说多了,就犹如腻了肉的胃,再看到肉的话,必定倒尽胃口,令人乏味。有一个地方曾芳不愿再去了,那便是村口树底下那块固定在土里的大岩石那里,即便偶然经过,她也会刻意装作看不见,加速步伐,慌忙离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可能曾芳觉得对不起曾毅吧,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相信我的猜测,所以每次和她一起经过的时候,我会主动跟上她的脚步,或是干脆以一种玩耍的方式,与曾芳相互追逐,淡然远离,常常会追到张豪的小店里。当然,来到这里主要是想敲诈他的饮料。
张豪和茹见美合伙的小杂货店谈不上生意兴隆,但也还不至于会亏本,要供他俩的日常生活倒也不成问题。开店不足半月,村里人被他俩认识个齐全,熟络点的会常来这里座谈,所以这里也成为了一些村民聚集的基地。有路过的进来歇歇脚的,有专门走来这里闲谈的,有几乎每天必到这里坐一会儿的,有来买东西的见到熟人在这里顺便进去闲谈几句的,因而这里常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这些表面氛围都跟生意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他俩已经被村民们当成了“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