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焚情(2 / 2)
萧宸不说话只垂头弯腰兢兢业业斟酒,东陵王看着他突然快活起来:“他大哥的仇?没有他大哥的鞠躬尽瘁他能有今日的富贵荣华?”顿了顿又道“朕今日来是有正事通知祭祀。”
程小砚站在栅栏后披着散乱长发沉默瞄他,东陵王微微笑了笑又道:“前朝祭祀程小砚畏罪自尽,死于天字牢中。”浅浅的一小盅清酒被萧宸端至程小砚眉间。
程小砚伸出纤细皓白的右臂接过酒杯高执:“不杀我灭口你始终不能心安是吗?不杀我灭口你始终不能安稳度日是吗?我真替我家感到荣幸。”
沈廷煜将手探出牢门栅栏拼命阻止她:“别喝!那酒一定有毒!别喝!”
东陵王在他前轻轻摇晃身子,薄情的黑眸里闪着莫测的光:“不是毒而是蛊,焚情。”
沈廷煜握紧牢门上的栅栏厉声嘶吼:“焚情!你要给她下焚情!你真不是人!”
很小的一只酒盅,很清澈的一杯水酒,焚情是玄沧最烈的蛊,一口燃情,一口燃烧,一口燃烬,东陵王道:“这一杯是送你紫夜的回礼,敬你的无知无畏无可言说,敬你要的爱情加自由,也敬你蹉跎岁月执拗寻求真相的勇气,喝了这杯酒我就放你自由飞翔,喝了这杯酒我就把你还给你心爱的沈将军,喝了这杯酒我就饶你心爱的沈将军离开牢房永不追责,若你想送他回北疆继续驻守边关也不是不好商量。”
程小砚还是不说话,枯瘦的手指握紧那杯酒,沈廷煜掩住半边脸不忍直视。
她清楚,东陵王不会放过她,可谁说他瞧上了她她就必须要同意,她不干。
手起杯空一线灼烈,清澈水酒流进血脉,变成无数条灼烈的热流,流进血脉,流经身体,流过心尖,皮肤底下似乎包了无数把熠熠的火苗,火苗不大却升温急速,她的皮肤底下开始发光发热,炎炎的火光从皮肤底下发出耀眼金光,钻出毛孔,钻出皮肤,钻出头发,仅剩的一层单衣被烧着,一团烈火从她脚下噌得升起,手心里的葫芦掉进烈火里,瞬间被舔舐无踪。
程小砚就像一只火焰凤凰,脚下的火苗烧得益发起劲,呼呼烈焰将她逐渐吞没。
这一次没有荀令没有解药,她咬紧牙关不去喊叫呼疼,只有一滴泪无声滑下来。
火光再起,真的有只火焰凤凰冲破她身体的包裹飞出来,凤凰高飞撞上牢里后墙,轰的一下炸出四散的火花,火花像烟火砰砰啪啪炸出更多小火花,程小砚在那丛炸裂的火花丛里忽然消失不见,东陵王感到透不过气,抬手去松领上衣襟:“你啊,永远不听话,你知不知道你要得自由和真相只会害死你,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我才会慷慨将你留在身边。”
大年初一深冬风寒,大雪已经连下三天,一条素白的雪路铺在宫门前。
午时正刻是沈廷煜行刑的时间,他被守卫提出来拉过这条雪路,耀目的日光将雪路映得白煞人眼,他脚下有血,新鲜的通红的血,昨夜他疯了,疯着冲向东陵王要跟他同归于尽,于是他的右腿被硬生生打断,如今断腿还拖着,血水混着血沫从他裤管下渗出来,于是他一路踏着自己的血脚印一路拖延向前,一路冰雪,一路鲜红,瞧着更加煞人眼。
东陵王笼着衣袖面无表情等待行刑,有内侍弯腰谄媚:“陛下,这天太冷您先回宫歇着,有奴才在这里替您盯着呢,再说沈将军也不是甚么大罪,他未必愿意在您面前丢脸。”
东陵王转身,这一次没有犹豫:“你也跟朕回去,朕今日也不想见到他”
再然后东陵王真的转身,带着贴身的小内侍回到他深寂清冷的皇宫,雪地里于是只剩下沈廷煜和给他行刑的黥娘,黥娘是专业人士,上刑上得毫不破坏美感,沈廷煜衣衫单薄却并不觉得苦痛,因赤足所以下半身也冷木,腿伤和割肉都不是太疼,真正的疼是在心上。
他记住了她,在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后,他只留下她送他的美好记忆和一朵白罂粟。
雪地旁的松柏被风吹动,细雪簌簌落下天地苍茫,他吸一口气体尝刀入皮肉的清晰刺痛。
割肉纹身是会疼的,刀没皮肉半寸,沿细描的花样一刀刀割进去,割下皮肉注入色料。
他仰起头让刀片没入更深,一片微小的雪花落下来融进他眼睛,冰晶融化成水像是他的泪,嘴角慢慢上扬,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如有可能他不想忘记她,他应该带着她爱的白罂粟一路走下去,然后在未来无人认得无人打扰他们时,对着她的墓碑轻轻说一句,我来了。
他从不提情义二字,但对她也就是这意思,这世间只得一个她,譬如她讲过的道理。
“你听过西楚霸王的故事吗?”
“听过。”
“那你觉得楚霸王强吗?”
“力拔千钧气盖世。”
“可是他输了,并且自刎于乌江,强者不一定就会赢,只有智者才能决定局势的走向。”
“可是他保护了虞姬。”
“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有的。”
“那你就要狠。”
“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要狠。每个人都有弱点,想赢就要先找到对方的弱点,同样敌人也会寻找并攻击你的弱点,那么你就要比对方更狠更快,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而对自己狠你才能变得决绝。”
“如果对方没有弱点呢?”
“那就制造一个弱点,然后再伺机解决掉对方。”
要成为强者才能守护重要的东西,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就要变得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时隔多年后他早已忘记她的音容笑貌,却将她说过的话深深记在脑海里,并用性命贯彻到底。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