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坟茔(1 / 2)
强烈的幻觉过后是更加强烈的噩梦,南歌坠入梦境中不时醒来,直觉上所有经受过的痛苦都被成倍放大,放大成无限存在无处安放的恐惧氛围,不管是他的还是别人的,都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一一展现,每次他醒来都是惊惧万分泪流满面。
四天后他的意识才渐渐恢复,此时宵烛的毒性已经慢慢从他的血脉里褪去。
他侧身蜷缩保持胎儿的姿势,一只手攥成拳一只手的大拇指被他含进嘴里。
宵烛蜇人的毒刺不存在,沈廷煜拿薄刀子割他皮不存在,从眼睛里爬出来的火红色蚂蚁不存在,虾红色会咬人的水泡也不存在,他试着挺直脊背去翻身,结果在中途痛得满身大汗,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战栗发抖,全身上下每处伤口都在抽搐着渗血,空气中有他熟悉的白罂粟香,伴着清晨露水的冷凉湿润,他竟然还闻出菠萝饭的香甜软糯。
南歌垂头将脑袋埋进面前一堆湿漉漉碎渣渣的落叶中,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这是个堆满落叶的浅坑,有水有灰有落叶,落叶已经开始腐烂,可并没有腐败的臭味,南歌身边有株木本金银花,他龇牙咧嘴爬起来,轻轻抬手摘下一朵银花,拔出花蕊把和着露水的花蜜滴在舌头上,芬芳的甜味顿时滴进他嘴巴中,思绪倒退他记起自己还有枪,沈廷煜送他的两把枪。
他送他的枪还在,竞技场上仍存有诸多强大的对手,有武器在手他才能逃得更顺利。
盆骨似乎已有裂缝,每一下移动都带来难以言说的痛苦,除了内伤还有外伤,烧伤,划伤,大腿和手臂撞在树上撞出来的淤青,宵烛发狂蜇得肿包,昏迷时尚且不觉,如今清醒了便觉得肿包比以前更肿,淤青比以前更疼,他想用药膏疗伤,可医药包已经被他弄丢。
他蹒跚起身踩倒草地向相反方向走去,没过几分钟发现了条小溪,水很浅但足够宽敞,远离丛林阳光炙热,他蹲低身子去试水温,水温几乎达到体温,他脱掉外衣慢慢躺进溪水里,撩起一捧水冲洗身上的污泥灰垢,溪水把他身上的烟尘,血迹和无用的死皮组织冲洗掉,之后他又清洗了衣服搭在一株灌木上晾着。
纪嫣轻手轻脚从树后走出来:“我可以帮你治蜇伤。”
南歌转头:“怎么治?”
  纪嫣摊手祭出一捧叶子:“这叶子能消毒。”
南歌几乎立时断定这是草药课上讲过的那种:“你从哪里找到的?”
纪嫣笑起来:“这附近有好多,大概是毒药解药都会就近生长吧。”
南歌皱眉,宵烛的余毒还在丝丝攘攘的阴疼:“那你就帮帮我吧。”
纪嫣走过来卷起他的裤管,胳膊上和膝盖上的蜇伤同样惨不忍睹,她将叶子洗净放进嘴巴嚼起来,过了一会将嚼好的叶子吐出来敷在他的伤口上:“还好你被蛰得不严重。”
南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蜇伤的地方已经舒服多了:“那我昏了几天?又死掉几个人?”
纪嫣比手指:“除了咱们场上还剩六个人,不过有个坏消息韩左要我告诉你。”
南歌有点没听明白:“甚么坏消息?”
“之前你被宵烛蛰了,大家都忙着护着你快点逃离现场,所以就没人去在意凌雪薇的去向,结果前天她一个人在距离咱们营区不远处点火,你也知道的,深更半夜在林子里点火是很容易暴露目标的,结果她被两个职业死士盯上,然后我们没来得及出手她就被割喉了。”
南歌的喉咙发紧,虽说他不喜欢凌雪薇,但毕竟她曾经是他名义上的妻。
南歌强忍住内心的悲伤又问:“然后呢?她临死前就没甚么话要对我说?”
纪嫣回身指向丛林深处:“韩左和长岚把她的尸体带了回来,就在灌木后面的草地上。”
南歌静静坐在草地上看着凌雪薇欲哭无泪,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头仿佛怕吵醒她,割喉的伤口还在,一道极细极深的伤口,血渍浸润了她上身的衣服,皮肉却毫无外翻的迹象,如此一来凌雪薇显得更加渺小和怯懦,南歌望着她的渺小和怯懦,突然间恨上了沈廷煜定制的,人吃人斩获殊荣的法理制度,突然间恨上了他姐姐的坐视不理任他架空。
没有他姐姐的纵容便没有沈廷煜的任意妄为,没有沈廷煜的残暴行径便没有秋日大典的不公正待遇,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到自己力量的微薄,此时此刻他只想对沈廷煜的所作所为奋起反抗,他是肩负重责的皇子,不是他指尖任意摆弄的一枚棋子。
凌雪薇尸体的不远处盛开着一大片白罂粟,南歌擦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采了一大捧白罂粟回来为她举行安葬仪式,他用白罂粟为她摆了朵六角形的雪花花环,最后帮她理顺沾血的杂乱长发,又将一朵最大的白花摆在她的喉咙上,精心的,郑重的,遮住她喉间的伤口。
苌涧在身,南歌相信沈廷煜一定会监控他,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