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2)
见他们又打算拆铜椁, 我自觉地后退几步, 给他们腾出地方。一群人各尽其力, 铜椁很快被卸开,一副仅仅只有成年男子体长的精致小木棺材展现在我们眼前,刷着清漆的棺材表面依稀刻有许多文字。
我走上前去, 高玄乙和赫连己分别往旁边挪了挪,我顺势站到了她们两人之间。近看之下,棺材周身刻的乃是清一色金文,和外面铜鼎上用的是同一种文字。头顶光束投下来,这些字被照得一块明一块暗。有光斑的地方是明, 里面的字迹在光线中笔画分明, 每一撇每一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没有光斑的地方, 由于棺材本身颜色很深的关系,那些字糊在一起, 要辨认起来相对就有一些困难了。
我没有一一去看上面的字,但还是从其中几个光斑里片段的文字中认出,这些字有一部分内容跟我家祖传那本手抄的《连山》最开篇的引子一模一样,这种超高的相似度让人难以置信,我不禁一边默背着《连山》,一边逐字逐句逐标点的比对, 结果发现不仅仅是行间断句, 连标点符号都惊人的吻合。棺材上还有一部分内容也是我似曾相识的, 我应该是在某些年代比较老的《易经》上看到过, 算是《易经》的前言部分,不过吻合度就没有《连山》高了,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吻合,只是要表达的中心意思八九不离十。
至于棺材上剩下的一部分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但从内容上推断,应该是属于《归藏》的前言。
我以前背《连山》、学《易经》的时候,一直觉得这些写在书最前面的东西没什么实际价值,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充其量就是一篇乏味的楔子,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我曾经以为是后人画蛇添足加上去的“楔子”,早一两千年前就存在了,甚至可能在更早以前,它们就存在了。
“上面都写了什么?”陆丙见我看得出神,出声问我。
“都是《易经》最前面的部分,”我扫了他一眼,憋到他折起来塞在胸前的外衣,“正文你不都抄在衣服上了嘛。”我知道陆丙肯定没有抄完,故意这么问着。
意料之中陆丙对我的后半句话置若罔闻,他转过脸朝棺材里看去。
和我预想的一样,棺材里是个女人,一身充满异域风情的宽大白裙,裙边和下摆部位有金丝织锦,腰间束着一根金线搓出来的绳结。整个人躺在棺材里,周遭的光线聚在她身上,白色的服饰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自然光晕。
我之所以能断定她是个女人,是因为她纤细的腰围和隆起的胸部,而并不是脸。这个女人脸上带着一个白色面具,五官和两侧的鬓发全被挡在了面具下面。
面具非常精致,五官全是立体雕刻,淡淡的墨线勾出一双妖邪又冷魅的眼睛,眼角夸张地上翘,眼珠的部位留白。面具没有画眉毛,也没有涂上腮红和朱唇,给人的感觉有点过分光洁了,乍一看甚至觉得惨白得有几分渗人。
女人头上带着一顶红宝石金冠,正中央是逼真的蛇头雕饰,两侧羽毛状的金片串成了鳞甲,把头发全部裹在了里面。我这才发现,我们眼前的尸体,不只是脸和头发,她浑身上下身体没有一处是裸.露在外面的——手藏在袖袍里,脚上穿着宝石金靴。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无法判断尸体的保存情况,只是眼前一系列华丽的服饰,无形之中让我觉得在这件纯净的白衣之中,应该是一副光洁白皙的躯体,而在那张白色的面具下面,一定也是一张足以倾城的容颜,恬静的闭着眼睛。
我盯着那张精致却苍白的面具,脑子里不停想象着面具下绝美的面容,青丝拂鬓,朱唇皓齿……我想象着她生前的情形,想象着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在死后竟然能受到如此规模的厚葬……
头顶光束随着太阳的角度和天空中云层的变化慢慢移动,女人金冠上一颗蛇眼里,红宝石闪烁着血红的光泽。我望着面具越发出神,就好像下一秒这个女人就会醒来,她会轻轻侧过头,将面具从脸上摘下来与我对视。
“看来有人让棺材里的尸体迷住心神了。”我听到赫连己的哼笑声,她脸上带着打趣的笑容。而我的第一反应则是去看高玄乙。我承认我刚才一个晃神,便沉浸在了对面前女子美丽容颜的幻想中,但这种幻想仅仅是出于好奇和对美的追求,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或许确实是我的表情太露骨了,以至于赫连己会开这样的玩笑来提醒我。
高玄乙并未看我,我不知道她此刻是怎么想的,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因此不快。她面无表情地把棺材里的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遭,对宗丁宣和双癸说:“此人周身穿戴并非中原服饰,你们可瞧得出其来历?”
“埃及人。”我脱口而出。那顶蛇头金冠,还有金羽鳞甲头饰,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埃及艳后。
看见众人异样的目光,我更正了一下说法:“古埃及。”
众人没反应,我开始质疑,难不成现在这个朝代的中国人都没听说过古埃及的……想了想,我又换了个词:“波斯帝国。”然而这次已经没有人关心我在说什么,都研究起女尸头下枕着的东西,一个造型别致的小巧石枕。
宗丁宣向来是最不畏首畏尾的一个,此刻他竟然徒手把石枕从尸体脑袋下抽了出来,抽的时候还不忘用手扶一把尸体的后脑勺。
在场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担心这具栩栩如生很可能是湿尸的尸体会让宗丁宣这一扶给弄活过来。宗丁宣将石枕拿近眼前看了看,又双手托着呈给高玄乙看。高玄乙扫了一眼,示意宗丁宣将东西拿给我看。
“写的什么。”高玄乙低声问我。
石枕上是契文,我用最快的速度读了个大概,发现写的竟然是周文王的事迹,内容非常笼统,连生平都算不上,但在这些笼统的内容中,我得到了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
“上面说周文王发现了一种能让人长生的办法,他把办法藏在三本易经里了。”我简明扼要地说道。
“是什么方法?”陆丙突然用力抓住我。
我想撇开陆丙的手,但他的力气实在是大我太多了,只能先回答他的问题:“我怎么知道,都说是‘藏’在易经……”
我话没说完,陆丙“啊”了一声,松开我跌倒在地上,因为疼痛,手紧紧捏成拳头。高玄乙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盯着他说:“棺材我们已经开了,你休要得寸进尺。还有,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我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在座的几位,难道就不想知道这长生之法吗?”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晕着的高玄壬,“你弟弟现下这副模样,就算是有我的解药,他又能活多久?眼下唯有这长生之法能保住他的性命。”
“况且你不是要报恩吗,现在临了了,莫不是你打算背叛主公?”陆丙步步紧逼,双眼狡邪地观察着高玄乙的反应,“我知道你早已起了退出之心,你可想过,倘若你我今日寻得了长生之法,你不但能救你弟弟,还能了无牵挂地和王姑娘一起离开高府,而以往你与我的恩怨则统统一笔勾销,何乐而不为?”
高玄乙始终沉默着,我心里清楚她的沉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可能就算是陆丙不掳走高玄壬,高玄乙迟早也会到这个墓里来,为她要报恩的人找他需要的东西,但她答应了我,以后不再染指这些事情,救回高玄壬后,我们一起找个地方过安稳的生活。
我适时打断陆丙和高玄乙的对话,说道:“石枕上明确写着是周文王亲自把长生方法写在了三本易经里,这三本易经只有《周易》是周文王写的,其他两本都不是,而且我们曾经在另一个墓里有看到过归藏,那里的归藏是没有前面这些序言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棺材周遭刻的这些序章,正是周文王分别加在三本易经前面的内容。”赫连己接过我的话头。
“你会认这些字?”我诧异道。我一直以为我是我们几个里面唯一能看懂金文和甲骨文的人。
“虽是吃力了些,但勉强能识得一二。只是……我大致读完了棺材上的刻字,并未发现有任何端倪藏匿其中。”
“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单是现在看,《连山易》我背了二十几年了,从来没觉得前面的序言里有什么隐藏的内容,如果有,恐怕不用等到我来,我那些精明的老祖先们早就看出来了。
“这枕头上还说,要完成秘法,还需要一个什么东西,看这上面的意思,这个东西应该是和棺椁一起放在主墓室里的,也许就在我们周围某个地方也说不定。”我一边说一边从宗丁宣手里把石枕拿过来,递给赫连己看。
她仔细看完了石枕上的文字,眉头微微蹙起,摇了摇头。
“光是对着这劳什子枕头,断然便是想破脑袋也没有多大用处,倒不若先四下里找找看吧。”周半涯说道。
宗丁宣和双癸看向高玄乙。许久,高玄乙点头应许,她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去,轻轻替高玄壬把被冷汗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宗丁宣、双癸和周半涯、陆丙四人各自分散到谷底寻找起石枕上所说的东西,赫连己往棺材边又走了两步,继续研究着上面的刻字。
我看着一门心思在四周搜寻的四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要在这种地方找一个完全没有具象化的东西,形状、大小、尺寸、材质这些在文字里全部都没有描述,根本就是海底捞针,这捞的还是一根没人见过实体的概念针。
话说回来,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古来帝王哪个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追求长生不老,如果说周文王真的发现了长生的秘法,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还活着?可是说不通,人都是自私的,一个能够长生不老的人,没道理自己不当皇帝让儿子去当,而且他要是真掌握了长生之法,自己长生不老之后,第一时间肯定是让自己的老婆儿子也一起长生不老……
很显然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就算史书上对于周文王的生死记载不实,总不至于对于后面的周武王、周成王、周康王的记载也是虚假的吧,而且周朝是实实在在的灭亡了,试想一个掌握了长生秘法的皇室,哪会有频繁的皇权更替,又哪会轻而易举被其他朝代取缔。
再看躺在棺材里戴面具的女人,这个女人又是谁,她和周文王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墓里面我们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而只是看到了关于周文王的事迹。墓里没有墓主人的墓志铭,反而在棺材里放着另一个人的生平简介,这极度不合常理。
历史上对周文王的妾室没有详细记载,也没听说她有哪位特别宠爱的公主,倒是他和正室太姒的爱情故事源远流长。太姒有传是夏禹之后,断然不可能穿一身异域风情的衣服下葬,那么这位中西结合风格难以言喻的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有既然她的墓里都说有长生秘法了,她干嘛还会躺在棺材里……
难不成周文王是个女装大佬,还是喜欢异域风的那种。
我这个玩笑的念头只是在心中升起了那么一瞬,心脏顿时没来由一阵猛收,一秒钟内连续多次的心脏跳动,我只感觉左心房里那块肉就要从自己喉咙里蹦出来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倒吸着凉气朝棺材里看去。两秒,三秒,四秒过去了,棺材里那张白得渗人的面具依然一动不动地盖在尸体脸上,尸体也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周围,先在心里一连呸了三声,又在心里想象着双手合十的动作,一个劲儿念叨道:童言无忌先人莫怪、童言无忌先人莫怪……
我觉得还不够,将手举到脸前真拜了一拜,心里继续叨念:玩笑玩笑玩笑,小辈虽然不知道您和周文王是什么关系,但小辈刚才实属无心冒犯,小辈顽劣、不懂事,出言不逊冒犯了您老人家和他老人家,求您千万莫要见怪,莫要跟小辈一般计较,罪过罪过,多谢多谢……
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感觉,是我多年磨炼出来的对于阴间之物才会有的感应,我敢肯定眼下这个谷底绝对有某种不属于活人的力量存在,虽然感觉并不强烈,但我有预感,来者不善。
天色正在逐渐转暗,头顶上那些原本隐在强光里的虫巢一一显现出来,统一闪烁着红色的亮光,数量之多让人头皮发麻。我赶紧结束了心里对于墓主人的膜拜谢罪,上前去拉高玄乙:“这里不对劲,我们……”
我话没说完,无意间注意到随着太阳倾斜的光柱,投下来的光斑在棺材上不易察觉地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