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2)
天地无声, 万物无味,众生无色, 阿溦觉得仿佛回到了最初,她还未成形的时候,在老桃花树的树心里,被大片大片的桃花掩得密密实实, 没有一丝光透进来。
没来得及惆怅,没来得及想明白,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心口的那不是花而是血。
就像天地寂寥的山谷里, 千万年来亘古无声却忽然响起的晨钟, 一道声音, 流进阿溦的心上, 清冷冷的。
“姑娘。”
“我知晓你心中有多少不愿意。”
你是谁?你在哪?你在说什么?那个疑似讨债的声音没有回答阿溦, 仍在自顾自地讲,似乎只是一段被封存的话,于是阿溦没有再插嘴。
“我担下所有,唯独逃了最后一步, 但愿姑娘替我了结。昔日我有的选, 而今你却没的选。”
“姑娘,你于我是幸, 我于姑娘却是孽,所以你不必存意我是谁。只须记得, 今日种种生, 今日种种死, 皆是我逼得你。”
“请你替我为阿音带一句话,就说,就说……罢了,不必了。”她在想就说什么时,踌躇了许久,忽然就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呢喃一句,她听了大约不会欢喜。阿溦竟听懂了笑里话间的苦涩无奈,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这突如其来的心有灵犀,真是莫名其妙得紧。
“若是可以,请姑娘替我唤她一声,阿娘。”
什么?阿溦不由惊呼出声。这一句与上一句衔接,一般人听了都要以为是在说将音,可阿溦却再一次福至心灵地听懂了她在说谁。揉揉额头,这感觉真是诡异,嘴巴里苦苦的,自语一般地低低问道:“你到底是谁?”
“即使我再也不会醒来,但我不会忘了你,不会伤你,所以,等有一日,我若要死去,你来杀了我。”
“我若要死去,你来杀了我……”
在众人眼里,将音把轮回笔扎入阿溦心口,刹那间,千丝万缕的柔光从阿溦心口飞出,结织成茧,将阿溦笼于其间,映出一圈柔色的光晕,深如瀚海的神力从那只光茧里,荡出十里之外,将音被逼退丈余,除了旱魃,无人可以靠近。
对了,不知旱魃何时忽然停了下来,敛了满身浊气,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站在光茧外一步之遥,一动不动,大约是在那磅礴神力溢出阿溦身体的时候吧。
青筠举了举步子,被流不离制止了,一人一妖二仙两鬼连同一只小蓬子,就这么仰着头,静静地望着。
那道和她心有灵犀的声音讲得断断续续的,阿溦觉得过去了好久,而旁观众人觉得过去了更久,下着雨都吓出了一身汗,小蓬子都不敢相信她屏息不过才数到十,分明都过去一辈子了嘛!
光茧淡去,阿溦出来了。
没有惊天霹雳,没有仙乐缭绕,没有梵音清心,只是浅浅淡淡的一个抬眸。
阿黑在下面喊道:“快快快!祖宗,快杀……”突然把话一口吞下,改口道,“你家苏淮和青筠快撑不住了!”语气听着挺欢快的。
他们两个都被旱魃伤了,现下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脸色很是苍白,苏淮之前还替她挡了一下,现在更是几乎没了回手之力。
阿溦微微侧脸,看了会儿桃花谷的狼狈惨状,一语未发。
黑无常急得又要喊话,被白无常拦住,阿黑憋了又憋,甚是委屈:咱也不晓得祖宗在想啥,咱也不敢问,唉!
终于,阿溦开了口,仰首穹苍,语气浅淡:“上古四灵,何在?”
随着话音,四道柔而不容拒的神力分别飞向四方,托着四方守阵之人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片时,天之四方传来异声,瞬息之间,四方之灵已至眼前,不消阿溦再说,他们已自觉地各归其位,重新结成了四象阵,招摇在上,威仪甚壮。比之先前,不知厉害了多少。
将音仰头望着云上的动静,眼底晦暗一片:“这样大的手笔,流不离,你说她想起来了没有?她现在,很像很像……”
雨水绕过青衣,没有沾上半点水,在风雨里都飘扬着,委实张扬,女妭说:“你回来啦。”
阿溦不说话。
女妭抬手摸摸阿溦的脸颊,又说:“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她的手温温暖暖的,又轻又柔,很舒服,满身浊气敛尽,阿溦才看清楚她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诚如将音说过的,风华无边,世间至美,不可方物。
阿溦贴着她的手,轻轻蹭了蹭,终于让她身上也沾上了水:“我记得你,上回你走得那般急,我也想你了。”
女妭攥着袖子,像以前一样,替她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浅笑安然:“我陪伴了你半载年岁,如今该轮到你践诺了。”
阿溦的眼神终于起了波澜:“哪一个诺?不让旱魃伤你,还是来杀你?”忽然展开笑颜,“你说半载年岁,那是对阿溦讲的话,后一个诺不是阿溦许下的,我带你走,好不好?”
阿溦牵着女妭的衣角,转过身,刚刚还欢喜上扬的嘴角紧紧抿起。
“我等了这么久,不是等你来带我走的。”声音里没有欢喜,没有生气,没有哀伤,也没有无奈。
阿溦猛地转回去,扑进了女妭的怀里。
半晌,还沾着心头血的轮回笔扎进了女妭的心口,她倒下了。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所有妖都忽然停了手,刀戈暂止,多少目光,含着惨烈,遥遥望向天际。
有稀稀落落的欢呼声,有野兽一样的呜咽声,也有愤怒的嘶吼,但很快都被那诡异的沉默代替。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都逃不了的悲哀,仿佛就流淌在这千里的沉寂中。
骤然四溢的浊气顷刻间便席卷云海,还未及蔓延去,便已被四灵牢牢锁在了阵中,凄厉嘶吼而撕扯不开一条缝隙,威势滔天,却惊扰不了中央一方小小的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