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捉虫)(1 / 2)
齐王原先在王都的府邸现在已经成了公主府, 这事他自己当初也是点头答应了的……虽然他就算不点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而永裕帝拨款拨人下令修建的齐王府现在也就只有几间砖瓦房, 地位尊崇如齐王自然是没法纡尊降贵住进去。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只能憋着满心的火气带着侍卫奴仆住进了王都用来招待外国使臣的驿站。
每年四月, 是外国使臣到王都来朝觐大邺皇帝的时候, 是以这驿站, 也就只有四月那一段时间是光鲜亮丽的。
别的日子,譬如这八九月, 正是王都多雨的时候,别的不说, 单就萧珞一走进屋里, 心头的火气就被这扑面而来的潮气浇得更盛了,及至他看到那墙角因为受潮甚至还颤巍巍地长出了两朵蘑菇的时候,心里有多窝火那就别提了!
可他偏偏还得装出欢喜的模样谢过皇兄安排过来的一众奴役, 以及赏赐下来的各种珍奇的摆件。
他这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若是平常时候,他还能梗着脖子与他那位好皇兄好好说道说道, 凭什么他千里迢迢从渭南赶回来参加皇姐的喜宴, 却要被这样糟践!
可这却又不是平常时候!他派在漳南的人手全都折了,命人去查探后却又什么都查不出来,看样子倒像是那孔运春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被寻仇的人找上门来灭了口。
而二王子耶律赢又几次三番派人来催问他答应给他的那批盐铁的下落, 可他的人把漳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帮子胡人, 至于盐铁更是去向不明!
又因为岳家商氏来信责问, 逼得他不得不先按下与崔家的合作, 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捆在一条船上,依照崔家人的薄凉性,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恐怕他们也就只会落井下石,至多袖手旁观,不掺和到其中来,要是想他们出手相助,那真是痴心妄想。
值此多事之秋,他也就只能按捺住满腹憋屈,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仔细把现在的处境都捋清楚,再三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后,他才整理了一下仪容,吩咐心腹看好这些被皇帝派过来服侍他的人,又出驿站乘了马车打算进宫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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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珞既已来了王都,我们的人想来就不远了,接下来的事我不便出面,还要多多劳烦几位,请君入瓮……”贺清时说完,看向面前几人。
邵晋正色道:“王家仍旧不肯答应,我会让手下的人严密监视王家,一旦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第一时间让诸位知晓。”
郑恽与郑晏对视一眼,郑晏道:“我们底下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接近萧珞,这人此前从未暴露出来过,没人知道他也是我们的人。”
卢照宛面容沉静:“郑兄这边得手,我就会向皇上提交罪证。世家之道,在于制衡,谁若想一家独大,我们卢家绝不答应。此如毒瘤,必根除之!”
贺清时点头,端起手边茶盏,目光扫视过面前诸人后道:“某以茶代酒,敬过诸位。”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几人也都端起茶盏,互相示意后饮尽。
他们筹谋数日,而今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就在几人密谋的这个时候,萧珞已经到了皇宫。
候在门口的是总管太监眼前的红人,多宝。
一见到萧珞的身影出现在西华门口,他便谄笑着上前,哈着腰道:“齐王殿下,陛下着奴才请您到御书房一叙。”
萧珞点了点头,不准痕迹地将一个钱袋塞到他手里,又道:“劳公公久等了。”
多宝借着袖子的遮掩掂了掂钱袋的重量,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小跑着跟上去,迭声道:“都是奴才应该做的,殿下客气了。”
萧珞目不斜视,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片刻后,忽然问道:“不知公公是哪一年入的宫?”
多宝来时被干爹青禄嘱咐过,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莫要提。
听闻萧珞的问话,他思量了一会儿,道:“回殿下的话,奴才入宫七八年了。”
萧珞笑道:“不过七八年,公公却已经如此气派,想必这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多宝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六个小太监,嘿嘿一笑,不再答话。
他哪里有什么不可限量的前途,这都是沾了干爹的光罢了。
两人一问一答,不多时,御书房就在眼前了。
多宝抬眼看了眼门匾,低下头道:“殿下,御书房到了,奴才便在这里候着您。”
萧珞又道了声辛苦,方款步进了书房,随后对着坐在高位上的人行跪拜之礼,口中道:“臣弟参见皇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他行完礼,萧琮才忙从位置上起身,走下汉白玉台阶,来到他身前,将他扶起来,一面又道:“皇弟何需多礼,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叙叙旧才是正经。”
萧珞低着头:“虽则如此,然臣弟与皇上亦是君臣,‘天地君亲师’中,君为先,亲在后,礼不可废啊!”
萧琮板起脸:“那都是明面上的,咱们私底下,还是像幼时那般便好。朕久居宫中,也没个贴心人说说话,这回你来了,若是不与朕喝个不醉不归,朕可不会轻饶!”
“敢不从命。”萧珞应下,又道,“只是,想来臣弟应先去慈宁宫中向母后问安才是。”
萧琮一怔,复又答道:“母后近来虔心念佛,恐怕……”
这话倒是不假,他也不知道阿姊从琼阳回来后与母后说了什么,但从那天起,听说母后就不好了,他去看了一眼,却被她嘶吼着撵了出去。
后来国事繁忙,他也没有时间去看她,只能嘱咐太医署的太医多上点心。
萧珞笑道:“既如此,那臣弟倒是不好叨扰。”
萧琮道:“今日天朗气清,待会儿把你皇嫂请过来,咱们就在御花园用膳如何?等到了晚间,你我再去映月轩畅饮一番。”
“全凭皇兄做主。”萧珞答道。
这种时候,按理萧媺也应该在,只是她先接了忠义侯府家的帖子,不好推脱。
萧琮把这层缘由说与萧珞听了,他自然是善解人意地答:“合该如此。”
萧媺虽然不待见萧珞,但也没骗他们,她此时确是在忠义伯府。
忠义伯府是武将世家,他们家这个爵位就是当初老太公从马背上打下来的。现任忠义伯秦崧岳也有一身好武艺,当然这与萧媺没什么关系。
她来一是为了卢照宛,上一世她与卢照宛便是在忠义伯府的宴会上结识,后来又识破她的女儿身,两人终于成为挚友。这一世,她也仍然不想失去这个知己。
二却是为了这忠义伯府的小姐秦绛雪。那天在庭翠轩她可是听得真真的,这位秦姑娘,对她意见可大着呢。既然如此,她也该与她会一会,好教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她眼红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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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忠义伯府设宴是为了三小姐秦绛雪的及笄礼。
眼看着连王都里炙手可热的长公主都来了,这秦小姐的亲娘孙氏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想她这个女儿能文会武,必定是在哪里得了长公主的青眼,这才使得她肯亲自前来。
这样想着,她对一旁正在挑拣衣裳的女儿道:“待会儿礼毕,我儿便去给长公主敬一盏茶,知道了吗?你若是能讨得她的欢心,便是随口一提,日后你说亲的路也顺畅些,嗯?”
房里除了母女俩便是两人的心腹丫鬟,是以秦绛雪也懒得装模作样,撇了撇嘴,道:“那样的狐媚子,我苦心去讨她的欢心有什么用?她有多大的能耐,还能提携我的亲事?”
孙氏皱了皱眉,好声好气地与她解释:“长公主才德兼备,又地位尊崇,且不说她如今与贺大人有婚约在身,就是她回城那日,五大世家里三家都来迎她,你也该对她看重一些,单凭狐媚功夫,可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
秦绛雪心里仍不服气,本来萧媺来了她的及笄礼就已经让她憋着气了,自己的亲娘还在一旁同她讲这人的好处,简直是往她心上扎刀子。
她不耐烦地将衣裳摔到床榻上,转身横眉冷对孙氏:“若不是使了那等子狐媚功夫,贺大人能被她勾走?王都多少世家千金,勋贵小姐?他犯得上捡个破鞋?你听见人家怎么说的了吗?‘头嫁水,二嫁油,越嫁越风流’,你让你女儿去巴结这样的货色,我还是你亲生的姑娘吗!”
孙氏没想到自己一向知书达礼的女儿口中竟然说得出这样的污糟话,她伸手指着女儿,却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看得在一旁侍立着的婆子心慌,连忙走上前去为她顺气。
过了一会儿,孙氏才垮着脸道:“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蠢物!”她扬起手,刚想对着女儿的脸打下去,却又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教训女儿没什么。
可这样的日子,若是让女儿顶着个巴掌印出去行及笄礼,这就是他们忠义伯府的笑话了。
秦绛雪也没想到一向疼宠自己的母亲竟然为了那样的女人要打自己,她仰着头,愤恨地盯着母亲,怒气冲冲道:“你打呀!最好是打死我!”
孙氏最后那一巴掌还是没落下去。
小姑娘可以不懂事,她却不行。
但心里终究憋着怒火,出门时将门摔得震天响。
在母亲走后,秦绛雪也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俯身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快到吉时,前厅还寻不见人,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来过问时,下人们才发现本该在前厅的三小姐还抽抽搭搭地哭着,身边围了许多伺候的婢女,一个两个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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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最后吉时还是没有耽误,只是秦绛雪的脸色着实不好,就连笑起来也像是被霜打了一样。
要说台下宾客参加过这么多次及笄礼,就没见过哪家的姑娘是这样的,本来在这般的好日子里,就是装她也该装出个娇俏欢喜的模样,但她偏偏苦着张脸!
连带着他们也提不起兴致来,尽觉得晦气了。
礼毕后,秦绛雪便去了屋里换上常服后出来与诸位夫人敬酒,到萧媺面前时,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可是念着母亲方才拉着她说的那一番话,她还是垂下眼睑,恭敬道:“臣女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萧媺将她搀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方对左右的夫人道:“是个好孩子。”说完,她褪下腕上的翡翠镯子,拉起秦绛雪的手,将玉镯放在她手心里。
秦绛雪藏在衣袖里的手缓缓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然而她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娇笑着道:“臣女谢过公主赏赐。”
萧媺轻轻“嗯”了一声,又道:“秦姑娘不必多礼。”
敬了一圈茶后,秦绛雪便被带到了后院,而这位夫人则是留在厅堂里,由忠义伯府二房三房的夫人招待着。
到后院后,秦绛雪便看到坐在高堂上的祖母,以及父亲,自己的娘亲也站在一旁,俱是面容严肃。
她愣了愣,讷讷走到祖母跟前,道:“祖母,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被她唤作祖母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石青色五蝠捧寿纹嵌绿松石抹额的老妇人,虽然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但是双目有神,一看便知道,年轻时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主。
要是放在以前,听见孙女儿这样问,她面上早就已经捧出了盈盈的笑为她解答,可是今天,就连孙女问完话后,一直用惴惴不安的眼神望着她,她也还是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她方开口:“我且问你,是谁在你耳边编排长公主二嫁之事的?”
秦绛雪猛然转过头去看向母亲,早前在闺房里她说的话只有她和母亲知晓,那些下人听见了,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到祖母这里来嚼舌根,那祖母能知道,必然就是母亲说的。
孙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女儿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好意。
她的雪儿如今已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口无遮拦也就罢了,这还能教回来。
可是“一嫁二嫁”这种话,分明是有心人在一旁说给她听,毕竟飞雪阁里的人她都敲打过,断是不敢拿这种话在一旁污她的耳朵的。
她惯是个性子软的,平日里也就只能约束一下自己院里和雪儿身边的下人,遇上这种事,她却是没有好的对策的。
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有说给婆母知晓,好请她做主,把背后那个心怀鬼胎之人揪出来。
其实这也本该在送走宾客之后再关起门来,只是现下长公主在府上,雪儿又因为贺大人的缘故对她心怀不满,是以她想,不如就趁这个时候把雪儿带过来,一面是好教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受了有心人的利用,一面也好让婆母同她分析一下其中弊处。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娘亲说的话也不肯听。所幸上头还有个老夫人,能压得住。
这才有了如今这一遭。
只是,任这孙氏的算盘打得再响,奈何秦绛雪却不能理解自己母亲这一番苦心。
面对祖母的问话,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人与我编排,都是我自己听来的。况且现下议论这事的人还少吗,您随便上街一听,十个有九个都在说是长公主高攀了!”
“要我说,她哪里是高攀!她这分明是——”
说到一半,她才忽然想起自己置身何处,连带着没说完的话也被这么咽了回去。
“分明是什么?你听得谁的议论?你是什么身份要我提醒你吗?”老夫人的声音不轻不重的砸出来,也砸在孙氏与秦绛雪的心上。
秦绛雪屏住声息,不敢再多言,没过多久,又听得祖母道:“你是我忠义伯府家嫡出的三小姐,你的眼界怎么能跟外面那些平民一样?我看就是平素你爹娘把你娇惯的太甚,才养成了你现在这样脾性!”
“退一万步来讲,我们暂且不提长公主缘何能嫁得贺大人,单就从这二嫁来说一说,她为什么是二嫁?因为当初她先嫁给了承恩侯。但这承恩侯是她自愿嫁的吗?我看她也未必看得上他。”
“不是自愿还有谁能逼她嫁吗?”秦绛雪嘟囔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这是整个皇室逼她嫁的。”
“她若是不嫁,皇室与世家便无法相融。新帝初登大宝,手中没有实权,若是与世家形同水火,那就萧氏江山,恐怕他就坐不安稳。”
“只是后来那容越出了事,她才与他和离。”
“但她与容越和离是因为他犯了事吗?不是,是因为她是长公主。她得通过这样的方式昭告所有人,萧家是天下人的萧家,萧家不会和一个罔顾礼法假公济私的人有瓜葛!”
“生而为女子,向来难立于世。你眼里就只看得到她二嫁,却没想过她能走到今天是凭借着怎样的心性与手段,绛雪,眼界太狭隘的人,是走不了多远的。”
“再者说,你也是女子,当真就不能体会到一点,这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吗?”
秦绛雪难得地,沉默下来。
秦老夫人眼看着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眯着眼睛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又问道:“你真的没听到过谁编排过长公主吗?你再仔细想想?”
“是……是六妹妹说的,她与自己的丫鬟在花园里说话,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就记了下来。”
孙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竟然是她!
老夫人瞥了眼儿媳,知道她又冲动了,随后才看着孙女:“好了,祖母知道了。今天这及笄礼本就是为你办的,你收拾收拾,就去前厅和那些夫人们说说话吧,带着你六妹妹一块儿,也让她在这些夫人跟前露露脸。”
秦绛雪纵然心里不愿,却也不敢再表现出来,只乖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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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里出去,秦绛雪便去寻了六妹妹秦微雨一同到前厅去。
在大厅里走了一圈也没看到长公主,问了人秦绛雪才知道她去了花园里。
于是她又拉着秦微雨去了花园。
刚到园子里,她就看到花园东南角聚了许多人,一时间她就把原本来花园的目的给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去凑凑热闹。
走近人群她才发现是刘将军家的姑娘在射箭,一众人围在外面叫好。
她踮起脚来看了看,发现那姑娘也没有射得很准,不过这种时候她要是去指出来,就有些太扫兴了。
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转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长公主。
迟疑了许久,她还是走上前去,对着她盈盈福了一礼,道:“长公主。”她声音很轻,但萧媺还是听见了。
她应了一声,却在这时看到她眼里的歉疚之色,又思及她主动走过来行礼问安的举动,当下心里有些诧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三姐姐!”秦绛雪本还想找个机会给她赔罪,听见秦微雨叫她的声音,又想那就再等等,先去看看她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