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2)
骰盅里骰子摇动碰撞的声音由大到小, 渐渐消弭下去。庄家的目光逡巡过桌前的四个人, 缓缓揭开盖子, 看着盅里的三个骰子,吆喝一声:“一四五, 小!”
阮敬整个人放松下去,紧绷着的心松懈开来,满脸轻松地将桌上的东西兜在怀里。
对面一个男人嚎叫着扑上来想与他争夺,见状,他连忙退后几步, 口中嚷道:“买定离手, 愿赌服输!现在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庄家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很快有穿着短褐的人走上前来将人拉下去。
阮敬将怀里的物件银两清算完毕之后, 才弓着腰走到萧媺面前。
不待他说话, 萧媺便道:“看来阮公子今日收获颇丰啊。”
阮敬笑道:“托夫人的福。”
萧媺摇头:“是你自己的福气。今日带阮公子来这里,本夫人只想阮公子明白一件事,替我办好了事,以后这种只有权贵人家才来得起的地方, 你也可以成为这里的常客。”
阮敬应了声是,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溢满豪情:
他十年苦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完成从“朝为田舍郎”到“暮登天子堂”的人生目的吗?不就是为了能够不再看人眼色, 成为人上人吗?
如果没有遇见夫人, 可能他现在还辗转在王都街头靠替人誊写书信勉强谋生, 而科举之路又何其艰险, 他自知资质平庸,就是撞了大运也顶多能捞个九品小官来当。
可是这位夫人先是说他能办好事,就给他三千两银子酬谢,现在又说待日后事成,他也能成为这赌庄的常客。
赌庄的常客是什么概念?没有殷实的家底,谁敢轻易踏进这个地方?
至于那些兜里只有几文钱只想着来这里过过瘾的庄稼汉或是脚夫,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丝毫不怀疑夫人此话的真假。
须知刚刚他在这里虽说赢了好几千两银子,可是输的也不少,甚至远超夫人许诺的酬金三千两银子,她肯定早就知道了,面对他的时候却没有丝毫怪责,对他赢下来的东西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夫人的财大气粗。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道,银钱的好处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了。
而今有一条阳关大道摆在他面前,他又何苦去走那独木桥?
想到这里,他又冲萧媺拱了拱手,道:“小的一定尽心为夫人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媺看着他面上变幻的神情,又听见他这样说,不由得以手掩面轻笑起来:“阮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用得着你赴汤蹈火地去做什么事?”
阮敬看着她的笑靥,痴痴地道:“夫人说的是,是小的话说重了。”
被她这样看着,萧媺神色不变,站在她身边的绿莺却是抽出了腰间缠着的软鞭。
阮敬慌忙低下头,不禁在心里念道:“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我欺。”
“走吧,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直到绿莺收回软鞭,萧媺才道。
几人走到门口,却见一群持着棍棒的打手正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萧媺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人看见是管事耳提面命交代过的人,不敢怠慢,忙解释道:“这人欠了我们赌庄的钱不还,被我们带回来还想跑,管事的吩咐说先打一顿,把人打老实了再让他还钱。”
萧媺饶有兴趣道:“还不上呢?”
那人嘿嘿一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还不上的话,按照咱们正元赌庄的规矩,他欠了五百两,就该剁掉两根手指。”
萧媺道:“这样吗?”
打手点头,看着她要走,哈着腰道:“夫人慢走。”
阮敬心里却在想着之前萧媺说的话,这件小事再次印证了那句“这是个只有权贵人家才来得起的地方”。
虽然看着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进来。
但到底,这还是个只为有钱人敞开大门的地方,没钱的只能在外面挤到一堆,有钱的却可以在单独的屋子里坐着,还有美酒佳人相伴;没钱的,区区五百两就被难倒,有钱的,赌注都是千两起步。
这时候,他浑然忘记了,不久前,他也是个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穷书生。
几人出了赌庄,萧媺便转身对阮敬道:“就在这里分开吧,阮公子,告辞。”
阮敬垂下头,恭谨道:“夫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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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王都的夜便总比前些时日来得早些。
分明花间晚照还在酒樽里没有褪开,暮色就一下子从远处洇了过来,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色,一点点浸透长天云色。
贺清时停下手里的湖笔,望着窗外的渐浓的暮色出了会儿神,低下头正准备继续蘸墨书写,却陡然看见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写下了“萧媺”两个字。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正打算吹灭烛火回厢房,他却又看见挂在横杆上的黑边滚金大氅,长叹了口气。
这是在大理寺的时候,他让人给她的。
他发现,他对萧媺似乎有些太过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