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深处(2 / 2)
一时之间,餐桌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静香但笑不语,低头将面前的饭菜不停地朝嘴里送。
眼见饭碗见底,静香正准备再添一碗,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你们几个,说什么呢,这么起劲。”
“秋月姐姐,你怎么来了?”首先瞧见来人的,是小青,连忙起身让出身边的座位,她言语热络:“快请坐。”
“我们只是,只是…”抹了抹滑到嘴角的口水,阿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上带着羞赧:“只是,嘴馋了。”
“哦?王记的杏仁糖,李记的桂花糖,这可都是集市上才有的东西。”将在座所有孩子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秋月最终转向静香,接着道:“今天,有谁接了外出采买的活计?”
“秋月姐姐,可不是就是福婶罚我出门跑腿吗?”放下手中的碗筷,静香一边低头应着,一边睁着无辜的大眼神望向身侧的人。
“还真是,委屈你了。”言语中多了打趣的意思,秋月抬手理了理静香的额发,笑着说道:“我这里恰恰有个偷懒的机会,不知道你想不想要?”
这,微张着嘴,静香心中有些疑惑,秋月是内院的大丫鬟,手中便是有活计,她这个外院的小丫头怕也是做不了的,这偷懒又是从何说起?
“放心,福婶那里我自有交代。”似是瞧出眼前人的心思,秋月面上笑意不变:“不过是些洒扫的活,那处院子下人告假,赶上这几日大风,落叶积得多了,缺个人帮忙清理,不用赶工,晚饭前做好就行。”说着,她眼角余光扫到面前几人脸上的失落神情,掩嘴笑了笑,道:“这一躺集市我便亲自走一遭,你们念叨的东西,少不了。”
“真的?”
“太好了。”
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静香仔细收拾着面前的碗筷,今日,秋月,有些奇怪,谈笑间面上始终带笑,眉眼之间确有一丝掩饰不及的急切和匆忙。
不过,无人探究,她也,无需多事。
入了内院,穿过两进院落,再朝左拐过了一处回廊,便是秋月交待的院子,静香推开后门而入,一瞧,不大的后园内落叶果然铺了厚厚一层,工作量着实不小,尤其是四下无人相帮,而她恰恰又是个短胳膊短腿的。
此地名曰洛陵,位于尚虞大陆最东南,两面环海,气候自然也比它处炎热些,眼下时至春末,午后阳光渐强,不多时,她额前的发丝便已被汗水湿透。
归拢一整堆落叶,她抬脚走到一处树荫之下,耳边花叶随风而动的窸窣之声,挺好听的。
只是,听得久了,竟让她觉出些旁的动静,隐约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碾过地面,辨不真切。
管他呢,摇了摇头,静香抹了把汗,正准备继续开工,身后的屋内忽然传来声沉重的闷响,随后似有什么东西撒落地面,不多时,又是一片沉寂。
正午时分,天光大亮,即便这处陌生的院落似有古怪,她却也胆大,还是去瞧瞧吧。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希望她不是那只猫。
快走两步,绕到前院,她脚下的路宽敞平坦,不带颠簸,四下寂静,庭院之内处处整洁,不似无人居住,一处房门虚掩,内里隐约藏着些动静。
推门而入,是一处居室,陈设别致,来去开阔,半点没有逼仄之感,她回头望去,外间依旧无人,便放轻脚步,朝内间而去,绕过一进屏风,她正瞧见床榻近旁的地面之上倒着一人,不远处,是一架翻倒的轮椅。
几步上前,静香跪坐在地,再是有些犹豫,仍是将那朝向内侧的身子缓缓翻转过来,那人发髻微乱,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口唇泛着些不正常的紫色,是个熟人,正是她如今的主子,谢家康。
现世学过的急救常识,此刻大大派上用场,静香对着此情此景,惊慌是有,却不至于失措,她抬手试了试眼前人的鼻息,俯身听了听他的心跳,松了他领口的衣衫,又用拿手指探了探他颈动脉。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心得,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微弱些,谢家康的呼吸和心跳依然规律,经这一番动作,他双眼竟是缓缓睁开,眸光朦胧,定定地望向她,似有些迷惘。
“少…少爷。”许久不曾唤过的词,此刻出口有些生疏,面前的人并没有应下,她只好接着道:“少爷,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
“你是,阿香?”微微眯起双眼,谢家康似是终于回神,口中声音很轻:“你,怎么在?”
“是我。”点头应着,接下来一问,她有些不想回答,双膝微微泛着凉意,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少爷,地上冷,我扶你起来,到床上歇着,可好?”
“不用了。”轻轻摇了摇头,谢家康面色愈发苍白,声音断断续续,唇角却有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你力气小,还是,等阿晋过来吧。”说着,他缓了缓气息,接着道:“我没事,不打紧,你起来吧,地上冷。”
这,哪有主子躺在地上,下人站着的道理?
揉了揉已有些酸痛的膝盖,静香摇了摇头,这里的地面,确实又冷又硬。
双拳紧了紧,复又松开,静香咬了咬牙,挽起袖子,不待谢家康再次开口,已伸手探至他的肩后和腿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了起来。
床榻就在近旁,静香尽力不去看怀中人的神色,只仔细将他安置在榻上,她早知谢家康身体有恙,却是到此刻才隐约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整理着被褥的双手微微发颤,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方才,隔着衣料,她感觉得清楚,谢家康双臂腰背皆是无力,双腿更是带着异样的细瘦,最为诡异的是,他双膝以下触感坚硬,分明不是人的血肉,倒像是,假的一般。
做好一切,静香双腿一软,竟是没出息地重新跪坐在地,下人不得轻入内院,诸多避讳,诸多防备,皆有原因,她如今撞破一切,该当何罪?
发落未至,静香低头,盯着眼前的地面,沉默不语,耳边却是忽然多了些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家康原本一片寂静任由她安置的双腿,不知何时竟开始不断抖动起来,而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变作惨白,紧闭着双眼,咬着牙不出一声。
此刻,她同他距离很近,近到让她将他额上迅速泛起的细密汗珠,瞧得一清二楚。
大胆的事,她今天做起来,一而再再而三。
抬手按上他不安分的双腿,她小心松解着那里的僵硬冰冷,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再次一片寂静,她一抹额头,全是细汗。
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她双手撑着床榻,缓着气息,袖口一角衣衫却被人拿指尖轻轻勾住。
谢家康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眸光清澈透亮,不复迷茫,将她望着,唇角是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哑声道:“快坐着歇一歇,我已好多了。”
这时候,他竟还笑得出来?
愣了片刻,她忽然回过神来,近旁并无坐墩,唯有塌边有些许空间,可她一个下人,怎能坏了规矩?
一时无人再言语,房中安静至极,便在此时,她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而至的声音亦是熟悉:“少爷,账册已经备好,你…阿香,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心害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