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林暹没看见鹫儿, 他无措地卷着书, 咬起唇, 思量着该如何寒暄。既要顾及林大公子的脸面,又要不惹人讨厌,这真是比写文章还难。
林暹连吸几口气, 背书似地念叨,猛一转身, 眼前突然多出个人来。
“大郎,你在这儿做什么?”
是她!林暹猝不及防, 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我……”
林暹想说的话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他不自觉地将两手负于身后, 摆出惯有的正经脸, 肃然问道:“你怎么出来了?难不成是伤好了?”
又是副教训人的口气, 冷冰冰的, 完全不像刚才。
鹫儿不想揭穿他, 恭敬回他:“多谢大郎关心。好多了,只是晚上睡不好,磕着疼。”
“是吗?有没有看大夫?”
林暹紧张起来, 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鹫儿看着他,目光似缕烟, 半虚半实。他以为他抓住了,其实没有。她只不过稍稍垂下眼帘,朦胧的情愫全都消失不见。
林暹自觉失态, 缓过神后, 他小心翼翼地退回半步,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近了些。
林暹捂嘴轻咳两声,道:“看你这么精神也不必看大夫了。”
他有意说得生硬,让人听不出半点关心。鹫儿却笑了,淘气地薄施一礼:“知道了大郎。刚才你嘟嘟嚷嚷的,我可都听见了呢。”
林暹一愣,顿时面红赤耳。他不认,沉声道:“你听见什么了?我可没说过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
鹫儿眨眨眼,卖着乖巧,可她的笑却像在调、戏他,故意令他窘迫。
她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林暹有些羞恼,想要教训她,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他有错在前,是他不够光明磊落。
鹫儿放过他了,恢复常色,彬彬有礼道:“上次多谢大郎相救。大郎若不嫌弃,请入院一坐。”
林暹直言道:“不,我有事在身。”
他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万一里面是个盘丝洞,一脚陷进去就无回头路了。
鹫儿看出他的犹豫,笑问:“喝碗茶的功夫都没有吗?还是……因为婉儿姐姐不在里面?”
林暹听到“婉儿”二字清醒了,他刻意退回原先的位置,揖礼道:“多谢,我心领了。”
话落,他毅然决然,把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斩断,走了。
鹫儿故意放他走的。这块楞木头寡淡无味,即使想用也用不着,她还是喜欢喜欢二郎多些。只是林逸被关在怀致学堂,三五天见不着面,有些事想找他商量都难。
如今前有林岳氏,后面有苏娘,再加上那疤面汉……鹫儿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她实在没把握能逃过这劫,可是她又不想认输,一旦低头,别说金银珠宝、锦衣华服,连命都得搭上。
鹫儿不服,她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惩罚了极恶之人,为何她成了最该死的那一个?
她不服!
鹫儿打起精神,开始盘算起来,无意间抬眸看到青莲仓惶地回来了,脸色苍白如纸。
“青莲,你去哪儿了?”
鹫儿随口一问,没想到青莲像是撞鬼似的,打了个寒颤,回头刹那,脸色更差了。
鹫儿嗅到一丝异样,悄悄地打量起她。见她鞋上有脏泥,裙边染石灰,心里一惊,猜想:是不是她知道了?
鹫儿神色自若,不怕被青莲看穿。她温柔地说道:“青莲,你随我进来吧。”
青莲站在原地不敢动,整个人愣愣的,心有余悸。虽说有诸多疑惑,但不敢问,她缩脖耸肩看着鹫儿,目光中露出怯色。
鹫儿不容分说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房里。
门翕上,天地顿时狭小了。
鹫儿的半张脸隐在窗影下,明晦难辨。
“你暗地里跟着我?”
青莲闻言,不由打怵,忙解释道:“我是担心娘子的伤,所以才跟着您的,只是没想到……”
忽然,青莲抿住嘴,不敢再往下说了。
鹫儿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如此关心我,我就该把实话与你说,这样你也不会困惑难堪了。”
青莲听不出她的恶意与邪念,反倒对此事很好奇。她想知道那个疤面汉是谁,为什么要跟着鹫儿,还要银子。
这些疑惑终于憋不住了,青莲干脆直言问:“那个男子是谁?他竟然还要打娘子……娘子是欠了他的赌银吗?”
鹫儿一时半会儿答不上。她在犹豫,该不该全盘托出。
“他……知道我是谁。”
鹫儿微顿,酝酿片刻,痛苦地蹙起眉。
“其实我爹娘不是遇难,他俩经商失败,欠了一堆债,双双投海自尽了……”
说着,鹫儿垂下泪来,伤心不是装的。她哽咽一会儿,继续道:“那人认出我,说如果不能他银两,他就去报官,要让债主来找我。我很怕,我不想连累别人。”
鹫儿越哭越伤心。青莲也跟着难过起来,急忙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那怎么办?我这里还藏了些银子,要不娘子给他吧,或许告诉夫人?”
“不可以!”
鹫儿收了泪,两眼红红,微瞪起来略吓人。
青莲心里咯噔,不由替她着急。
“可三百五十两,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呀。”
“我还有几件首饰,凑凑也够了……这事不能让夫人和大官人知道。”说着,鹫儿携起青莲的手,紧紧的却又那么柔弱。
“青莲,千万别说出去!”
青莲感受到了她的信任,顿时起了保护鹫儿的欲望。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鹫儿说的假话,她全都相信了。
鹫儿感动不已,抓住她的手说了番姐妹情深的话,听得青莲差点落泪。
晚上,鹫儿翻起百宝箱。这条金镶玉链也喜欢,那枚珊瑚镯子也喜欢,挑捡半天全都舍不得。
金银珠宝、锦衣华服……她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想了又想,鹫儿翕起百宝箱,上了锁。那三百五十两,她一个铜板都不会让他用舒服。
鹫儿盘算了一晚上方才有个很冒险的主意,但不管如何,总得试一试。待天亮之后,她稍作打扮,带几件小礼去林玥院中道谢。
林玥听到鹫儿来了略吃惊,本不想见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试探一番,看她到底有没有摔坏脑子。
林玥拿定主意后使个眼色让珍珠把人放进来。不一会儿,鹫儿进门,手中捧着食盒,笑容可掬。
“玥姐姐,多谢你前来探望。听闻姐姐很惦记我,我特意过来道谢。”
鹫儿说得真心实意,把林玥当作好人了。
林玥暗中悄悄打量,觉得她不像装的,略微放下戒备。
林玥皮笑肉不笑地请她入座,接着让珍珠奉茶。
聊了段风花雪月后,鹫儿便说:“我这还是头一回与姐姐聊呢。姐姐果然博学,不负才女之名。”
“那里,只是别人谬赞。”
林玥笑得端庄,持茶碗的手十分优雅,不过她的眼缝里沁出几分看不起人的意思,心里寻思道:若不是因为想探个底,才不会多费口舌。
鹫儿喝口茶,又道:“听璎姐姐说,姐姐在烟云阁艳压群芳,赢了不少公子的心呢。还有,还有,宋通判的公子每次都候在门外,就为见姐姐一面,真是叫人羡慕。”
“莫听璎儿胡言而语,这可是毁名节的事。”
林玥板起脸,故作愠怒,心里却很受用,自觉把宋家两兄弟玩转在掌心里。
鹫儿一笑,说:“姐姐,此处就你我二人,说这些何尝不可呢。身为女子不就是想嫁个如意郎君吗?可惜我没姐姐这个福分,也不知将来能寻得谁。”
话落,鹫儿扁起嘴,一番失落怨妇样。
林玥不屑冷笑,心想:就你这破身子还想着嫁人吗?谁不知道你是伎,专被人用来消遣的。
她高高在上,略有嫌弃鹫儿,而后轻声道:“今日有些乏,不与你长聊了,改日再聚。”
林玥温婉地下起逐客令,不想低了身份。
鹫儿笑靥如初,起身揖礼道:“那我就不扰姐姐了。姐姐关心我,我是记在心上的,如果哪天姐姐遇到什么事,大可与我说,我定会相助。”
林玥扯下嘴角,算是回应了。待鹫儿一走,她就板起脸吩咐珍珠:“把她坐过的凳子扔了,别脏了我这处。”
说罢,林玥起身坐到镜前描眉点朱,顾影自怜。
如此美人谁不爱呢?宋敬亭早晚会向她来提亲的。
林玥等着这天,谁曾想这天来得这么快。
三日之后,通判夫人登门来访,穿得花团锦簇,郑重其事戴着金头面,还捎带不少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