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饮(1 / 2)
易旬到底没去温泉那边,找了酒,去到凉亭坐下。
今夜无月,易旬点了个灯笼挂起来,照亮凉亭一角。
坐下之后,易旬摸出两个杯子,斟满酒,再朝杨意看去。
他没有叫杨意,杨意就真的还站在入口处的海棠林旁不动。
绯红的花,如玉的人。
那一刻,易旬脑中浮现了一句诗——“名花倾国两相欢。”
这么好看的人,此刻眼里写满了小心翼翼,甚至似乎还有着那么一点委屈。
易旬看在眼里,顿时觉得什么气都消了。
——啧,长得好看,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看着此时的杨意,易旬突然心生一种怅然感和倒错感。
——百年前在青穹山上,高高在上、严厉、清傲而又自持的明明是杨意这个大师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也不知是时间过了一百年,杨意变了,还是说他此刻为照顾自己的情绪才这般。
又或者说,实在是两个人已经一百年没有见过面了,而这一百年,易旬经历了太多太多,再也不是从前在青穹山上清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年,所以这个时候他看很多事情、包括看杨意,终究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
易旬琢磨不清楚,但心却是不可控地柔软下来。
他朝杨意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杨意上前,与他对坐,看着面前的酒,毫不犹豫一口饮下。
易旬按住他的手。“我记得,你酒量不好。”
杨意手指一颤,下意识收回手。
易旬眯了眯眼,自嘲般一笑,又问:“你不怕死啊?”
杨意似有疑惑:“你指的是什么?”
易旬道:“你为了进无极阁,任由柳碗儿封住你的灵力。之前若我不出手,六月雪真的会杀了你。”
“无妨,我尚能应对。何况——”杨意看向易旬,“你不是来了么?”
易旬盯着他:“你算准了我会来?又或者,你借此试探我是否还在意你?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多心思了。”
杨意听了这话一愣,然后道:“阿旬,我确有意被她绑进无极阁,但不是为了试探你。你已下逐客令,我只得出此下策,才能进到这里,跟你说几句话。”
易旬:“……”
杨意回答得这么老实这么一本正经,甚至话语里反倒透着些委屈,易旬听得有些心烦意乱,咬着牙再给他倒上一杯酒。
杨意看他一眼,干干脆脆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如此模样,真是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大师兄。
易旬打量着他,再问:“你插手孟梁的事,到底为什么?”
杨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刚来人界,听说了当年的事,于是想查清真相,为你洗清冤屈。我也想找你,但无从找起。正好,孟梁声称有仙居镜,我便去到洞庭,打算从他身上探个究竟。”
易旬眉毛一挑。“为何要查清真相?”
杨意看向他,停顿了许久,最终如实回答。“为了青穹,也为了你。”
易旬笑了。“为了青穹我理解,当年的真凶能从我手上夺走仙居镜,还能让所有证据指向我……青穹内部不干净,没准哪个长老就是内奸帮凶。你为保青穹安稳,细查当年事,我可以理解。这为了我……又从何说起?”
杨意看着易旬,认真道:“阿旬,不该你受的,你不必受。我想让你清清白白活在世间。所以在洞庭的时候,我见你要杀孟梁,是动了几分气的。”
“原来如此。你责怪我眼里只有无极阁的任务,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清白?”
易旬自嘲般一笑,又道,“你就是活得太仙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当年的事情,翻篇就翻篇了。再拿出来说,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我知道我是清白的就行,管别人作甚?我已是海棠,此时查真相,对我来说太晚了,也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杨意皱眉,“我气得不是你不在意清白,而是气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你如果洗清了冤屈,起码还可以回头。”
“回头?”易旬哂笑,“我手执杀人的刀,身染死人的血,这双脚踏过的尸体,数都数不清。我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了。”
杨意看着他,只说:“正是因为这样,你才需要一条后路。”
易旬听了这话,一时沉默下来,杨意再道:“阿旬,百年不见,我自知无权干涉你的选择。我没有让你必须回头。但我想给你留好一条后路,让你知道,万一以后遇到绝境,你并非无路可走。”
“无极阁作为杀手组织,多年来树敌过多。万一无极阁有一天出了事,陆香尘再厉害,他不是天下无敌,不一定能保全你们所有人。到时候,你要是继续做海棠,怕是会不停被人追杀复仇,永世不得安歇。”
“青穹毕竟为正道第一大派,待我查清真相,洗清你的冤屈,再除掉内奸……青穹可以当你的后盾。我不是逼迫你回去。但到时候,你起码有所选择,可以选择做回易旬,可以回青穹。”
瞧杨意这话说的。他在想办法给自己留后路。怎么听起来像在交代遗言安排身后事一样?
易旬的心沉沉的、闷闷的,久久无话。他给自己倒杯酒,缓缓喝下了,再抬眸望着杨意,许久后才道:“所以,照这么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杨意不知他问这话何意,只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