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晴朗(四)(1 / 2)
一整个冬天的风都有处可去。
它们越过沙滩、攀上高楼、乘着云浪, 经过落地窗上四个拇指大小的空洞中窜进这间本就冰冷的房间之中。即将坠落的太阳孤独地悬在地平线的上方, 铺陈进来的黄昏暮色将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照片经年之后泛黄的颜色。
“不要再跟上来了。”织田作再次重复,只不过这次他的语气变得缓和了很多, 硬要说的话, 与国木田劝森野绿不要吃太多糖、布拉德求求她别再在课堂上睡觉时一样,带着七分的无奈,三分的愁苦。
而它们之间的共通点就在于,比起“森野绿的行为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后果”, 大人们更在意的是“麻烦的后果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影响森野绿的今后”。
要森野绿说,织田作是个怪人。他洗心革面得太彻底, 像个把劣根性统统拔除的苦行僧一般, 有着非同寻常的同情心与恪守的耐性。
谁能想到这种人以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Assassin?刺客信条的剧本都不带这么演出的。
可人不能不识好歹。
以前的森野绿大概是不懂这个道理的,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她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带来的后果实际上好坏都有, 然而森野绿也不知道是否该用“好坏”来简单定义。
就拿乱步来说, 乱步有时候比她还任性,这很烦。
但如果乱步不在,也很烦。
因为森野绿总是睡沙发,沙发正对着国木田和乱步的办公桌。国木田的桌上总堆着如山的文件、以及能够完全挡住他整个上半身的电脑显示屏,而乱步就不同了,他本人就跟办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桌子也是张各种意义上的游戏桌, 上面有时候铺满糖纸, 有时候用果冻叠起高塔。
所以往往森野绿醒来, 她能看到就只有乱步的脸。
就好比醒过来的时候能看见自己家的天花板, 确实会让人在稀习以为常之中感到稀松平常的安心。
他们看着织田作一路飞奔踏出酒店的大门,自然也注意到了从进入房间之后,才出现在织田作手中的小型铝制保险箱。
乱步问森野绿:“你觉得里面装着什么?”
“反正不是好东西。”女孩撇了撇嘴。房间内的狼藉景象、落地窗上的创面大小,一看知道是狙击造成的痕迹。
四枪,按照狙击枪无法连发的特性,对面的楼上肯定埋伏了不止一名狙击手。这种恶劣条件下依然能够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地活着,从“织田作之助这人命大”与“织田作之助有异能,而且是能够预知的异能”这两种可能性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森野绿绝不相信好运这种虚无缥缈又从来没照顾过她的唯心主义产物。
绝不。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回忆起前些天晚上她和国木田蹲在娃娃机边,花了五千円才夹到那种被乱步万般嫌弃的布偶熊时绝望又羞愤的心情。
“狙击点是古书路对面那栋楼吧?再往前走会出商务区,进入老城区的居民区……我记得来的时候查地图有看到那边的巷道还挺多的。”
对于完全不认路、甚至连公共交通工具的搭乘方式都一窍不通的乱步而言,只需要看一眼地图就能完全记下方向,甚至推算出需要多少个人步数的森野绿简直是个再优秀不过的领航员。
“巷道?”
“嗯。”
“那这么说他们不是暗杀者了啊。”
森野绿觉得跟乱步说话真的很累。因为这就好比你听学霸讲解题目,学霸跳过了中间几十步推论步骤,直接把答案告诉了你之后便事了拂衣去。中间的几十步推论,森野绿不是想不到,但她的专精从来不在推理方面。她觉得自己大概懂学渣——也就是物间宁人的感受了。
她又在脑子里将刚才自己说的话以及乱步说的话细细地理了一遍,才问:“你的意思是,那种狭窄错综的地形虽然的确很适合逃脱,但是换个角度想也非常适合前后伏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安排两个狙击手的原因,因为完全不需要担心暴露狙击位置,甚至目的就是为了暴露位置以便目标人物能够尾随他们再次进入对自己有利的战斗环境之中?”
“正确率还行,但是反应太慢了。”乱步点点头又摇摇头,无视了森野绿脸上露出的一丝不满愠色,“你要回去吗?”
他这问题问得突兀,森野绿花了几秒才弄懂乱步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可以继续呆在这里或者回侦探社。以及即使没有森野绿,他也仍然会继续一边抱怨,再一边搜寻事件的真相。
乱步看起来还是想将这件事件调查清楚,即使现在已经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已经展露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危险与尖利,但乱步看起来还是那副一往无前的模样。虽然他总是被说太孩子气,但事实上乱步比森野绿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借用很久以前福泽谕吉曾说过的一句简单粗暴的话,那就是乱步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社长那样正义之士。
江户川乱步也有过无比中二又自负的时期,他也曾对世界上大多数的存在心怀怨怼,总认为目之所及的大人都是乐于自找麻烦的傻瓜白痴。事实上,如果跟森野绿开一场比惨大会,说不定乱步会是最后的赢家。但好在森野绿擅长麻木,而乱步早就脱离了十五岁的行列。从各种角度上来说,如今二十二岁的江户川乱步,都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为了想要的东西,付出点代价是必要的。
但这个代价不该是拖上森野绿,牵连着她一起陷入更湍急危险的漩涡中心。虽然这话现在听起来就跟马后炮一样虚伪,但此一时彼一时。
森野绿不是侦探社的正式成员。在此之前,乱步还能心安理得的用“我很弱,可我得保护你,所以你要保护我”的强盗逻辑,再加以利用她萌发的那点善意,拖着她趟浑水。那么在确定了事件的危险性和麻烦程度直线上升的当口,在离开雄英之后的眼前,她还得被灌输“应该做什么”与“不应该做什么”的观念的话……
未免也太可怜了。
想成为英雄、想成为名侦探、想成为正义之士——在这种愿望的产生过程之中,可以被影响、可以被建议、可以被引导。
但它应该是一颗被埋在土里的种子,拥有决定自己发芽与否的权利。
难得他设身处地为森野绿考虑了这么多,连乱步觉得自己变得善解人意了——不如说本来他就是善于揣测他人心思的,只是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乱步根本提不起兴趣。
然而森野绿听完只瞪大了眼睛。
她现在满心都只有一个问题:
江户川乱步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误解?——我是说生存能力。”
不会买车票都算了,江户川乱步就是那种传说中低头马路、没有人在背后拉他一把绝对分分钟就要被车撞的类型。虽然某种程度上,这种把乱步从车流边缘中拽回来的行为,能让森野绿得到类似于遛狗的体验,但更多时候,她会产生自己才是被乱步遛的真实错觉……
就是这么个连生活自理能力都严重不达标、异能还是“超推理”没有丁点武力值的家伙,竟然说自己要继续尝试跟踪两名带枪的狙击手。
疯了吧!
脑子有病吧!
不要命了是吧!
越盯着他看,森野绿就越不爽。
比起去理解乱步突发奇想的“好意”,森野绿现在更气愤的点在于,这人亲自推翻了他用来说服她、也的确说服了她的那番“我保护你你保护我”的逻辑。
要死也死得合理一点好吗!熬夜猝死、食物中毒、甚至走路上坐家里被雷劈,世界上千千万万种意外死亡的方式,都是江户川乱步的选择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