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1 / 2)
今夜,月华如练。
晚风从纱窗里钻进房间,混合着树叶泥土的清香味道。窗外高大的柳树已经抽出嫩芽,春天的气息就在这静谧的夜晚悄然而至。
纪珊珊来到窗前,抬头望着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思绪渐渐飘回多年以前父亲尚在人世时的幸福时光里。
那个时候,他们还买不起现在那栋大房子。一家三口就住在市郊一间六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每天上学她都要比其他的小朋友早起两个多小时。
可是那样的日子里,她能够天天吃到母亲做的鸡蛋饼,可以缠着父亲不停地讲故事给她听。
她也曾拥有那样一个温暖的家,是这尘世中万千普通家庭中的一个,虽然渺小如尘,却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清风拂动着她颀长的发丝,周谨航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他从身后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抬头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久久沉默。
身后病床上的母亲依旧在熟睡,表情很安详。今天的遗嘱完成之后,她整个人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重担,卸下那些绵延不绝的牵挂与思念,沉入美丽悠长的梦乡。
到了晚上量体温的时候,纪珊珊来到母亲身边。触碰到她手臂的时候一种冰凉的感觉顺着她的指尖传来,她心下一惊出声呼唤母亲:“妈,妈妈。”
手指再次搭上母亲腕间的时候,那种脉搏跃动的鲜活感不见了,周谨航走到床前看到她手忙脚乱地叫着母亲,可是床上的人却再无应答。
纪珊珊不甘心,再一次握住母亲的手腕寻找着那一丝微弱的脉搏。
“怎么样?”
她怔怔抬头,望着周谨航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茫然失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淌了下来。
周谨航的心仿佛瞬间被人抓住了一样,他迅速起身拉开门去叫医生。
纪珊珊看着一群医生护士冲进来将她推开,然后手忙脚乱地为母亲上呼吸机和心脏起搏器。
她站在淡蓝色的窗帘外,一时还不能确定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也许是她这几天太累了,才会做这样离奇的梦吧。母亲的身体明明已经转好,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她而去呢?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如果母亲没事,这些人为什么个个都神色焦灼。她抬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就连周谨航,现在都被他们传染了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
再后来,蓝色的围帘拉开。
母亲身下洁白的薄被盖过了头顶。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这样的表演在吴叔去世的那天已经做过一次了。
她走过去,掀开母亲头顶的薄被,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唇边的笑容更大了些。
母亲明明还在,她还在睡。脸色依旧是红润的,什么都没有变。活人怎么能拿来开这种玩笑,这家医院真是的。
既然母亲睡着,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去吵醒她。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明天就是周一了,母亲说要办房产过户,可是以前的证件一个都没有交给她,她得现在回家去取一趟才行。
还有中午吃剩下的饭菜她也忘了倒,锅碗瓢盆都没有洗。纪珊珊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这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想着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她顾不上和身边的人说话,就开始收拾柜子里面的东西。临走的时候,她看到母亲的主治医生竟然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她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这些人今天为什么这么不正常,为什么总是要演这样的戏给她看。她不喜欢他们合起伙来跟她开这样的玩笑,非常不喜欢。
快要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周谨航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她,她抬头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红血丝,“珊珊。”
他颤声道:“不要这样……”
纪珊珊不解,“我哪样了?”
周谨航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的头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听着头顶他说话的声音,语气里溢满了心痛。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着,要是想哭就哭出来。”
她奋力推开他,巨大的反弹力让她直接向后撞在了坚硬的门框上,“我为什么要难过?你怎么回事啊,我现在要去做很重要的事,你拦我干什么?”
“珊珊……”
“你放开我,你好烦。”
她看着周谨航一副恐慌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一样,他执拗地抓着她的胳膊,纪珊珊怎么挣也挣脱不了。
“周谨航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周谨航将她拉回母亲床前,沉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让阿姨怎么能放心。你忘了你答应过她什么了吗?”
纪珊珊扶着床边侧身坐下,刻意不去看床上熟睡的人。她怕把妈妈吵醒,她不想待在这里。
可是周谨航还是不依不饶地在说。
好烦,好烦。
“珊珊,阿姨已经走了。”
“不……她没有,她只是睡着了。”
周谨航眼眶里闪着泪光,说出的话却还是那样固执:“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答应过我会撑下去的。”
她厉声否决:“我没答应过你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要我撑什么?”
“让开。”
“不让,除非你接受。”
“我叫你让开!”她歇斯底里地吼出声。
周谨航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断了周谨航的话。
她的手掌上火辣辣的疼,看着周谨航的眼神却出离愤怒。他说什么都可以,怎么开她玩笑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死”这个字。
一次都不能。
她吸了吸鼻子,冷声警告:“其他的玩笑随便你怎么开。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妈妈,我们就分手。”
周谨航垂眸看着她,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恸和受伤,但更多的还是那种心疼的情绪。
她绕开他,准备出门。
周谨航道:“你去哪里?”
她答:“去把房子过户。”
周谨航叹了口气跟上来,“我陪你去。”
这周以来,周谨航几乎没有几个晚上能睡个好觉。他白天要陪着纪珊珊一起疯,晚上还要回来操办刘素琴的后事。
凌晨五点半的时候,突兀的手机铃声又将他吵醒,纪珊珊最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完全不知疲倦将自己变成了一只团团转的陀螺。
周谨航知道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刻意回避母亲去世这件事,可是他不知道,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慢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