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拾叁·刺破晓(1 / 2)
花城无宵禁,霓虹灯却也亮不过四更天。黎明之前,正是万籁俱寂,破落巷中却响起一阵半死不活的马蹄声。
这年头,汽车是富商巨贾的奢侈品,像破落巷子这种地方,若要代步拉货,马车驴车仍十分普遍。只是起早者多是赶着上工的壮年男女,一向步行出入,少有天不亮就拖着牲畜到处跑的——人且不说,这个点,鸡还没醒,马能清醒到哪去?
有人被马蹄声惊醒,迷迷糊糊拉开窗子往外看,也只看了个其貌不扬的马车,披着月色不紧不慢地溜达着远去。
那人挠挠头,想,这是卖菜家的,还是卖果家的来着?今儿倒是起了个大早。
没想明白,倒头又睡了。
这辆马车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破落巷,一路向东,穿行在好梦未醒的一城之中。
车帘半遮半掩,隐隐的血气飘散了一路。赶车人没骨头似的靠着轿厢,将一件有型有款的披风裹出了破棉被的效果,一双长腿一伸一屈,架起一只虚握缰绳的白皙素手。
那人抬眼看看天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膝头,仿佛其上有个看不见的算盘,正拨弄着什么妙不可言的玄机。
车厢里的人在这时清醒了过来。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大大小小的伤痕隐藏在破烂衣料之下,胸腹处一道剑伤格外漫长,殷红透过包扎的纱布,稍微一动,新鲜的血迹就断断续续往外渗。
他急喘了几口大气,手脚镣铐牵扯铁链,稀里哗啦响了一阵,喉中似有破风箱作祟,哼哧哼哧扰人清静。
赶车人回过头来,有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对上那双形似月牙的眸子,男人如见厉鬼,周身陡然一震。破风箱又哼哧了一会,竟吐出字来:“你……你……”
赶车人——颜倾左右闲得无聊,又犯困,干脆接话醒神:“我不吃人,你怕什么。”
“我……我……”
“你还活着,没想到吧?不会让你死的,放心。”
那人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见过你。”
颜倾蓦地捏紧了缰绳:“……我救的你嘛,自然见过。”
“不,不是。”那人似乎咬紧了牙关,不知是伤口疼,还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
颜倾神色冷下来。
那人越说声越高,嗓子虽嘶哑得要命,话却利索起来:“你是他们的人!畜生!都是畜生!”吼得情绪激动,铁链哗哗作响,仿佛恨不能扑上来,一口咬断颜倾的脖子。拉车的马都被他吼得清醒起来,踏地频率加快,马车一阵颠簸。
颜倾拽了下缰绳,将马车稳住,没回头,只道:“我建议你小点声。”
马车行至商业相对发达的中城区,这个时间,不少小店面都开始洒扫备货,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做着迎客准备。拉货的马车穿行在大街小巷中,她们的车驾倒不显眼起来——只要不大吼大叫、主动吸引目光。
那人身上药性犹在,兽性未去,哪里肯听?一时恨意翻涌,手脚桎梏更似干柴入烈火,添出一把燎原怒火来。男人奋力挣扎着,眼中异瞳重现,竟比修罗场中生死瞬间浮现的时间更久。
马车磕磕绊绊地路过街口,避开了一小队成群结伴的商贩。颜倾在转角处拉住缰绳,回头对上那双异瞳,一怔之后,摇头叹息:“冷静点。蚀心的毒,恨意怒意都是催化剂,效果比烛心草更好——那玩意可不好喝,是罢?”
修罗场中,“战俘”饮食中掺了烛心草,作催动药性之用。这一茬巩祯跟夏月微提过,颜倾也自然悉知。
男人却已然发作,哪里还听得进她的好言相劝?
修罗场中无差别的杀意,瞬间在小小的车厢中蔓延开来。他被铁链锁在原地,伤不到颜倾,竟开始低吼着自伤自残,偏头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咬去。
那里本就有一道伤口,是最后一战中,夏月微挑落铁斧时留下的,虽不致命,亦十分严重。若由着他一口下去,皮肉恐怕都要掉下一块。
颜倾头皮一炸,口中低骂了一句,伸手过去捏向男人下颌。
这一招极险,那男人发作起来疯狗一般,稍有偏颇都会被他咬上一口,她却精准发力,一击直中。
她的手纤细漂亮,手劲却极大,药性催动之下的怪物竟也挣脱不开。带血的口水流下来,眼看要沾手,她已飞速掏出一块帕子,连口水带嘶吼一同塞回了男人口中。
“啧,可惜了我的帕子。”她看着男人呲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吐槽道,“你不是这批人里最厉害的一个么?与那谁……咳,那姑娘也能周旋许久,怎么也跟那些低等生物一样,喜欢咬人。”
男人恨恨地瞪着她,一双眼中异瞳已去,杀意未褪,在未明天光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而大小姐竟还心宽似海地去拍人家肩膀:“好了好了,别气,说了是来救你的。我不骗人。”
最后一句大言不惭,医馆里那位和婚房里那位听了,都该朝大小姐翻白眼了。
恰逢此时,马车顶部吱呀一声,落下一个黑影。微风卷起车帘,一阵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这会功夫,颜倾虽与男人周旋,却一直留心着转角两边街道的情况,并未见人靠近。如今从天而降的这个,大概就是她躲了一路的人了。
候至黎明,又借道商区,本以为可以混迹于商贩车马中逃过一劫,却被疯狗搅和一顿,瞬间白费了心血。
大小姐没好气地瞥了男人一眼,心道,昨日的霉运看来还没过去。
嘶拉一声,车顶的帆布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利刃转瞬而落,直逼男人带伤的胸口!
男人手脚被捆,自然无反击之力,在那道快如疾风的刀刃下张大了双眼,看不出是恐慌,还是期待。
颜倾没给他如愿赴死的机会。她将手中缰绳一抽,化作软鞭,险险勒住刺下来的长刀,巧力一扯,一截属于女子的纤细手臂便穿过车顶破口,暴露在两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