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玖·逢场戏(1 / 2)
随着夏月微一声叫停,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白衣黑发的少女身上。
银波早知有此一遭,见状故作惊讶地配合着演戏:“姑娘有何见教?”
“我欲自请入场,与昌林余孽一战。”
她语气淡淡的,声不高,刚够传遍全场,说出来的话却震惊四座。
“这小丫头疯了么?不要命了?”
“有什么深仇大恨啊,玩这么脱?”
“你们别说,我看这姑娘有两下子。”
“怎么看出来的?”
“看面相。眉宇间缺了点少年人的活气,不是块木头,就是个狠角。”
“……”
巩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立在喧嚣中的少女——亭亭之姿,娇而不媚,是很养眼的存在,可偏生一身等闲勿视的冷淡气息。微微抬起的下颌勾勒出一道天鹅引颈般的弧线,这个角度眉眼看不清晰,但想必亦是睥睨之态,才引出那人或木头、或狠角的高谈阔论。
她静候场中议论渐歇,才简短有力地开口解释:“家父一生抗敌,未得善终。我愿承其遗志,生则降昌林余孽,死则全家父忠义,只是还需银家怜悯,赐我辈一个了结之机。”
不知为何,巩祯看着夏月微,突然想起十一年前于将军墓前跪颂祭文的颜倾来——
将军一生抗敌,未得善终……
吾辈虽非将军所出,亦愿承其遗志……
望将军在天之灵怜悯,赐吾辈鞠躬尽瘁之机,以全将军忠义……
同样的白衣黑发、稚气未脱,又同样的决绝不悔、义无反顾。或真心,或假意,两人的身影,隔着十一年的荏苒光阴,终归是微妙地重合了。
按照约定,银波当然会给她这个了结之机。出于仁义,又不得不再劝阻一番:“这……原该顺姑娘之意,只是战俘凶残,与之一战风险过大,恐非儿戏,姑娘三思。”
“生死皆我所愿。”
亭亭玉女,破死忘生。
此言一出,场中赞叹之语纷纷,银波也不再多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他向四座看客道:“请诸位重新下注,便赌一赌这位姑娘的生死输赢罢。”
服务生很快入场,收钱押票,不一会便有了结果。以少对多,以弱对强,注定押输者居多。
赌盘一亮,夏月微罔若未闻。负手走下看台,赌气似的,她将六尺围栏视作无物,一跃而过,白衣纷飞间,引得惊叹无数。
巩祯心道,这孩子,太高调了些。不过一转念,左右即将行高调之事,提前铺垫一番,也无可厚非。
银波示意兵器架:“请姑娘先选。”
夏月微一眼未看,只是淡淡摇头。
这会,连银波也有些拿不准了。他压低声音问她:“姑娘真这么有把握?”见她不语,声音又放轻了几分,险些低不可闻:“姑娘若真是夏氏月微,请万望珍重。此战之后,你我合该一叙。”
夏月微这才看了他一眼。
又是故人?
只知故人,不知故交,她也不便冷落太过,于是把方才安慰巩祯的两个字对他重复了一遍:“放心。”
兵器架推到关押战俘的栅栏前,十人依次挑选完毕。手执利器,目光也愈发凶狠起来,一时间场中戾气四散,无形中几乎将少女团团包围。
看台上紧张气氛蔓延至顶点,随着银波抬手一挥而下,战斗正式开始。
昌林国人大多矮小,昨日无对比尚未察觉异状,此时其中多了个身形高挑的少女,十个昌林人一股脑放出来,巩祯这才发现,竟与清晨那十二个颇为彪壮的打手体量相当。少女身影瞬间被淹没吞噬,哪怕身处地势偏高的看台之上,一时也只见刀光剑影、白衣翩飞。
巩祯观察着,发觉今日十人,似乎较之昨日略有不同。昨日场中可谓混战,毫无章法,甚至不似神智清醒的人类战斗,而更像是兽族夺位——非生即死,至死方休。
今日十人,却似捕猎——有了共同的目标,亦有配合。虽不精湛,兽性未去,仍可谓进步非凡。然而只凭蛮力兽性,还远远压制不住一个技巧高超、身手敏捷的人类翘楚。
这一次,兵器依旧卸得利落,少女却并没有像清晨那般,急着跃出十人包围圈之外。
因为她的目的,原不是战胜这十人,而是避免他们自相争斗、残杀至死——见少女不好对付,他们的目标立刻转移到了同伴身上。似乎所有活物都能瞬间激起无尽战意,他们兵刃皆失,竟不管不顾地扭打在一起,抓挠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卸去手臂,便头撞腿扫;卸去双腿,便伏地啃咬。有人指肉不知被谁啃去,却还将森森指骨往另一人眼眶中插。不知痛痒、不论死活起来,竟比晨间那十二个一触即走的打手更难对付。
其实,逐一击晕过去也并不困难,但她这一玩法要想长久,便不能不顾及观赏性。再者,只击不杀,也有悖于她入场前一番生死之论。想要救人于不动声色之中,她还需再演一场戏。
于是场中现状,再一次宛若乱斗混战,且战局把控微妙,非知内情、通武学之人不能见其端倪。
虽然深知这一场的结局不会如昨日全军覆没般惨烈,巩祯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顾得过来么?
这些人,停得下来么?
事实证明,这一回,她总算不是瞎操心。夏月微一脚踹开一个牙尖嘴利的,又一掌挡去一个拳头霸道的,身处其中,一面躲避着无差别攻击,一面拉架拉得左支右拙。一个头变作九个大,却仍剩一个顾不过来。
顾不过来的那个,手脚皆不便,却硬是挣扎着匍匐至角斗场边缘。那里兵器架未撤,上面长刀高竖,寒光泠泠。
他一步步逼近边缘,而众人注意力被乱斗牵制,竟少有人注意到他。他低吼着,挣扎着,似有无数痛楚不甘,却无论如何挣不脱一道高悬头顶的命运枷锁——待巩祯发觉时,他已笔直地用胸腹要害向刀锋撞去。
一声长啸过后,肝胆俱裂,淌了遍地。情形一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