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撞（1 / 2）
王灵又揪出了人群中几个趁乱起哄、煽动工人的，然后才面带微笑对众人道：“虽则大家是被蒙蔽, 但有过当罚有功当奖, 诸位工头管教严格, 没出大乱子。诸位工头本月工钱多加二十文，本该这个月三十号发的工钱，三天之后一并领了吧。”
众人轰然道谢。人就是这样的贱皮子，若是王灵刚开始就站出来用提前发工钱来人心, 他们不会觉得这是恩赐，反而觉得王灵心虚, 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现在一具尸体、一滩鲜血，吓住了胆小的、安抚了不安的, 场面就这样控制下来。
在诸位工头的带领下, 工人们慢慢散去，保安队把人抬下去, 诨名顾老大的家伙本是流民头子, 连个户籍都没有，无需通知官府，在这个自成体系的缫丝厂里。由蒋鑫做主，直接抬去埋了。
王灵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 心比广场还空。
现在该怎么办？王灵问自己。工人们等着他、保安队的兄弟看着他，这么多人仰仗着他糊口，他该怎么办？
王灵不是那等天赋异禀的人, 他生长与市井、流浪在宫廷, 说实在的, 油滑才是他的本色。若是可以，他巴不得就这样卷款跑路，反正包里已经有上千两银子，重新换个地方开始不好吗？可是不甘啊，不甘就这么一败涂地；不忍啊，这么多人靠他活命，他跑了，这些人怎么办？
王灵木然站在广场上吹冷风，突然有人拉他的衣袖。
选茧区的叶老太太蹒跚着脚步过来，轻声唤道：“二郎啊！”
“叶婆婆，可有事？你说。”
人老了倒着长，叶老太太身形有些佝偻，拉他袖子示意王灵低下身子，把自己手中粗布帕子递了过去，帕子里裹着两枚温热的鸡蛋。
“作孽哦！那些个没脑子的，让人一煽动就没了分寸，忘恩负义的东西！二郎别气，这是我烧火时候温好的鸡蛋，溏心的，吃了甜甜嘴。男人养家不容易，更遑论养这么大个厂子。我儿在的时候。我们叶家作坊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他一去了，家业败落、飘零无依。咱们如今这么多人，都仰仗着二郎。二郎啊，你要争气。”
“叶婆婆放心，厂子好好着呢，保证不会垮。”
“好，好。”叶老太太局促得收回粗布帕子，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也别崩得太紧，实在不行，遣散工人也就是了。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呢。”
“是，多谢婆婆。”王灵转身悄悄擦了眼泪，他自诩是有奇遇的人，怎么还会为了这平平淡淡一句话掉猫尿。
是啊，日子还长呢！
王灵蹲在原地，剥开鸡蛋，果真是溏心的，三两口塞进嘴里，扬声道：“牵马！”
王灵带着几个兄弟，打马进城，王灵又来找裴晚云。王灵自负看人少出差错，裴晚云就是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只要说通了她，裴家内部自己闹起来，缫丝厂也就保住了。
裴家门房依然不肯接拜贴，也不肯放人。闹得裴管家都出来了，厉声呵斥：“好你个王二，往日你走投无语，是我们裴家租房子给你，让你有个落脚的地方。今天你敢冲击我们裴家，恩将仇报来了？”
“谁恩将仇报？谁忘恩负义？你们先心里清楚，怪不得裴家绵延千载，都是靠这些阴毒手段来的吧。”
“好贼子，居然敢辱我家门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裴管家呼和一声，门内家手持长棍，鱼贯而出，在门前列阵，只等裴管家一声令下，就给他个好看。
“来的好！”王灵大喝一声，接过属下手中木棒，催马上前，与裴家家丁战成一团。王灵是上过战场的，一根齐眉棍在手中虎虎生威，又骑着马，横扫竖劈，周遭无人近身。也就是顾忌在城里，长枪是管制兵器带不进来。这若是一杆长枪在手，王灵早就杀出一条血路，冲进内院了。
王灵身后几人也上前帮忙，裴家早有准备，家丁好似源源不绝，打到了一批又一批，里面还有人出来。
神仙也经不起车轮战，王灵还想一鼓作气冲进去，可属下中已有被乱拳打伤的人。
街那头响起一阵马蹄声，裴管家原本搭着梯子爬在墙头，见有人来了，挥手呐喊：“这里，这里，就是这贼首，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擅闯民宅。差爷，快来啊！”
王灵分神看了一眼，穿着土黄色的衣衫，带着黑布小帽，是成都府尹属兵。裴家小公子就在成都府尹周博乐门下求学，两家关系自然是亲近的。
府尹属兵腰挎长刀，马蹄哒哒而来，王灵自知在管理严格有序的城中与朝廷兵马起冲突并不明智。打个呼哨，领头撤了。
成都府尹属兵赶来，王灵他们已经跑到街另一头了。
“裴管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差爷啊，我等也不知，光天化日怎就出了强盗。还请差爷多多照顾，若能抓到那贼人，鄙家定有重谢。”裴管家一边说，一遍把手里荷包往领头人手里塞。
领头的差人捏了捏荷包，愉快一挥手，身后众人跟着他追敌而去。
大事落定，裴管家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不已，半响，幽幽叹息：“当年兵祸逃命也就这样了。”
“把人都叫来，没伤的抬着有伤的进去，轻伤的帮着重伤的，看看有没有丧命的，都统计清楚。你们是为主家卖命受的伤病，主家不会忘记，定有重赏。”裴管家招呼着人把伤员往府里抬，自己强撑着精神给裴夫人回话。
裴夫人听到喊杀声早已无心待在后宅等消息，焦急等在前厅，等裴管家的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于嬷嬷看着气喘吁吁的裴管家进来，连忙问道。
裴管家终究年纪大了，焦急劳累跑过来，摇头摆手说不出话来，急得裴夫人一干人等直冒汗。
还是于嬷嬷眼疾手快递给他一盏冷茶，裴管家咕噜咕噜灌下去，连声道：“退了，退了。”
“阿弥陀佛，总算退了。家里厨下帮佣都去帮忙了，这要是再打不退，真要遭殃了。”裴夫人双手合十念佛，放下那颗悬着的老心，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于嬷嬷一边给裴夫人喂水顺气，一边问裴管家道：“详情如何，快快讲来，别让夫人忧心。”
“刚才是真惊险啊。府里的人都扛不住王二郎武力，眼看着就要攻破大门，成都府尹属兵恰恰好来了。还是夫人思虑周全，早早修书给了周公，这才打退了那帮贼子。老奴原先还想，对付王二郎这等游侠混混，杀鸡焉用牛刀。如今见了这场面才知夫人周详，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裴夫人摆手，她哪里能料想到王二郎有这等武功。她当初想着万一府里闹将起来，裴府的名头吓不住他，摆出成都府尹的官家威严来。裴夫人抚胸顺气，后怕不已，这封信写得不亏，幸好有周世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