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年后的重逢(1)【修】(1 / 2)
他看着她,怔住了。
宛然旧时光越过千年那般漫长……一点一滴,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始终不敢太相信,甚至完全不可思议她这会儿正站在他面前。
七年了……
没了那头粉色长发,她仿佛一身都被褪净了世间所有明亮的颜色……可他仍旧认得出她来。
其实这些年里,他有找过她。
从美国学成归来,一到寒暑假,协会组织医疗小队,去四川开展灾后心理辅导工作时候,每一次他都会必去一趟都江堰。
目的简单。
但也是刻意的。
他很想找到她,看看她生活的好不好。很想很想。
……
她叫什么名字?
他都快忘了。
完全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好一阵,从震惊、不敢相信到还是不敢相信到震惊……江季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然后才尝试着开口叫了面前的人。
“季……凉?”声线像是被从很远的时空或是地方找回。
“江老师……”
中午,正是太阳很灼很晃眼的时候。
季凉躲在阴凉处,同样呆呆地盯着几步之遥站在太阳底下的男人。
男人整身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看起来这一身穿着打扮绝对有考究。
此时这阳光里面,他黑色面料西服上那枚小巧跟精致的银色胸针尤为显眼。闪着光,有一些刺眼。
就别在他西服的左侧翻领上。
胸针的高度,刚好就在他里面白色衬衫第一粒纽扣,及第二粒纽扣之间的平行位置上。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礼仪,再是不是特意调整的……
西服胸口处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支同胸针一样颜色的钢笔。
就刚才那支被他用来认真勾勾画画的笔。
兴许为了看上去不显得那样有疏离感跟一丝不苟,他没扎领带。衬衫最上边的第一粒纽扣也没有扣上。
当然了,这也不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天气热。
如今他这一身派头,在短短的时间里,季凉已经不自觉仔仔细细打量好几遍了。心里真心觉得好看。
庄重是有,但不繁复。沉稳肃穆的一身黑色,也不少留给了或欣赏或打量的人,谦和跟斯文的印象。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鼻梁上已经多了一副黑边金属细框眼镜。
脸上精神饱满,干净舒适。
一切的一切,完全完全和记忆里那个满眼血丝疲惫,满脸尘土不堪,下巴长满青色胡茬,穿着满身灰土脏衣服的男人……实在没有相叠重合的部分。
一点都没有。
可季凉……依旧清晰地记住了他。
当年,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这张脸,季凉印在脑海里特别清晰。尤其是在眼镜后面的这双眼睛。
那时他眼里像容不下其他,灌满了所有希望,全是希望的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
这个男人,救过她。
于茫茫黑夜里,是他用双手刨开一个洞,让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照亮了她。
无疑是他给了她光明——重生的光明。
在她醒来……
醒来后,庆幸的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时,也是他……是他把最惨痛的、所有的全都大实话的直接告诉了她。
你的左腿没有了……
那男孩……
他也没有了……
江季只是折返回来拿刚才落在礼堂里的水杯,没成想就这么很突然地遇到了季凉。
你说有多突然?
跨越千山万水,跨越两千六百多个日夜,就这么冷不丁地,给遇到了本以为早是时光和记忆里的人……
毕竟这些年里,江季所内疚跟所心痛的一个事实——灾后遭受重创打击受不住抑郁结束生命的人不再少数。
从没有认真严肃的思考跟正视过,到底是因什么原由,就想找到她。
他就想找到她的这些年,她如空气一般毫无任何消息的这些年,他以为她早已经……也这样做了。
谢谢……
谢谢你,还好好活着。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
这会儿,顾盼从洗手间里出来,远处的她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季凉和江老师……?
瞧了瞧,眨了眨眼。
这两个似乎……完全陌生的人在面对面交谈?!
顾盼一脸惊愕了。
然后就跟丈二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
啥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
当顾盼踩着步子过去的时候,江季已经告别了季凉。
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一道离去,渐行渐远的黑色背影。
“你和——”
“江老师刚好路过,只是问我时间的。”季凉连忙打断顾盼,向她作出自己的解释。
可季凉下意识里就选择撒谎了。
顾盼张合的嘴差一点就关上了,谁料下一秒全打开。
“就这样?”瞪大眼,她还是不相信。上下左右的把季凉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季凉这人面不改色,仍旧和平日里一个样,清清淡淡,温温和和的。
可……今天的季凉,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啊。
具体的,顾盼倒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凭她直觉,反正就不一样。
刚才提到时间,这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的季凉,立马赶紧就从包里掏出手机来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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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实在庆幸。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季凉刚刚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才悠悠地从嘴里吐了出来。额头上,急急拧皱起来的两弯眉,也才得到松缓。
“你怎么了?”
旁边,目睹了这一整个过程的顾盼,此时又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她用非常怪异地眼神瞅着季凉。
季凉刚才的那个样子,分明是慌张跟害怕。顾盼很少见过季凉是这个样子的。
季凉脸上恢复了清淡,带点笑。
她回避了顾盼的问话,对另外一件事,倒很刻意提醒道:“快十二点半了,骑车回去,我们——”
顾盼立刻领悟精神,没忍住笑了出来。忘了自己刚才问的,这会儿就只记得吐槽季凉了。
“季凉,怎么看你都不像一个吃货啊!别整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啊,尤其每次饭点都要掐的那么准。”
“养胃!”季凉完全不理会顾盼的吐槽。
“养胃?”顾盼顿了下,接着爆笑不止。仿佛是季凉给她讲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嗯,口气有了特老成,态度跟神色嘛也到位,很一本正经,你确定只跟我讲养胃?”
顾盼虽然是个南方姑娘,可个儿很高。一米七一的她笑得快站不稳了,不得不揽住季凉的肩膀才稳住自己,笑得气都不顺了还不忘笑谑季凉。
“我天,宝贝儿,你怎么不说是养生呢?”
时下,基本上人人都在拼命研究怎么少吃,吃什么,如何才能减肥。在这时尚的当口,季凉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在养胃?
顾盼直摇头表示,原谅她吧,极大不幸身为一个易胖体质的人真的很鄙视嗳~
……
夜晚,飞驰的车穿梭在H市热闹的大街小巷,可最终,找不到一个特别想要去的地方……
路边,连成一片的路灯,打在车内人的侧脸轮廓上,明暗反复。
交替间,辨不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跟神情……
那天,很晚了,江季才回到自己的公寓处。
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嘴边有燃着的红色小点儿。许久之后,或许是一时想起,他才拉开了沙发旁的一盏台灯。
灯光亮度不是很亮,仅仅才照亮了客厅的一小块面积。
西服外套就随便丢在左侧沙发扶手上。
台灯的灯色暖黄,适合刚好开着就眠的那种。
在这灯光里,同样也辨不清江季脸上的神色。
……
时间无声地过去了。
江季终于是把快燃尽的烟头摁灭在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可是,原本是要收回来的手,这个时候却迟了一下。
不知为何。
……
之后,江季收了手,十指紧咬在一起。突然手上的动作又顿了一秒——
一秒过后,双手不紧不慢搓了两下……再几秒过去,这次竟有些无力的垂了头。
江季把整个头都埋入了自己的双掌之中。
一秒
两秒
……
不到第四秒,沙发上的人立马抬头起身,踩着很急切的脚子就往卫生间去。
安静的客厅里,传来一阵水流声,缓而长久……
卫生间里,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衫,已经褶皱了。胸前的纽扣也已经多解了两粒。
干净的镜子前,江季弯下腰低头,在白瓷水盆里如同爱干净又听话的孩子那样,认真仔细地反复搓洗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
回到客厅时,江季同样是脚步急切地走到窗边,抬手立即就将浅色的窗帘全部拉开,再推开了一扇窗户。
一时间,弥漫在室内的烟雾就通过这扇窗户,一点点地全部往外散去。
似望着窗外的灯火,不知不觉里,江季已经在窗边站了好些时候 。
夜里,那窗外灯火,越发地亮如天上繁星。
可再亮再闪烁,也还是不能将江季迷惑住。更别说让他不舍了,让他流恋于此了……
他仅仅是忘了要收回自己的思绪了。
后来……
那晚后来,江季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身体一时松懈下来后,整个人就越来越感到了疲惫。
再后来,索性就随便倒靠进沙发里……
不多时,意识就朦胧模糊着,江季睡了过去……
……
放国庆的时候,季凉选择留在学校。
这天傍晚里,从图书馆里出来,山顶扛住的天边,那里已经积压了又厚又多的乌云。
难怪闷沉沉的。
当然,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雨了。
季凉静静地望着天边,慢慢地,嘴里有了苦涩蔓延开来……
而惹了时光的,是云?还是人?
那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有次下午放学回家途中,低矮的天边也是堆叠了很多很多这样的乌云。
赶巧——
那天,早上因为父母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两人你砸锅我摔碗的轰轰烈烈大吵了一架,严重到影响了季凉那天的心情。
超级很不好。
一整天她都是气鼓鼓的。
那天,一向非常会察言观色的梁丞,当然是一整天连半个字都不敢和她讲了。
但是,那天的梁丞就逃过了吗?
肯定没有。
还是被季凉给刁难了。
彼时,季凉随手指着天边,就问梁丞,“梁丞,上次你说白色的云像棉花糖是甜的。那乌云呢,像什么?又是什么味儿的?”她问的可真是够刁钻。
半天里,望着那些乌云的梁丞才支支吾吾地,“像……”梁丞回答说:“应该……是苦涩的。”
“嗯?苦涩的?”那时候,季凉两手叉腰,瞪着眼,脸上气气的问:“难道你又背着我吃过?”
嗯,是苦涩的。
眼泪就是这个味道啊。
……
才走了一小段路,铅黑色的天果然开始下起了这个城市自入秋以来第一场雨。
秋老虎是终于躲了起来。
可季凉运气差没带伞。
淋湿就淋湿吧。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待会儿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