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1 / 2)
经历了血淋淋的一夜,浅浅戴着氧气罩躺在床上,人没事了,只是还在昏迷中。</p>
化验室里沈可然盯着师姐,“验血报告出来了吗?”</p>
师姐让护士去拿了,滑胎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太小的一件事了,笑着调侃他,“谁啊你这么上心?前女友?”</p>
沈可然可没有心情同她开无聊的玩笑,冷着脸说:“不是,我姐。”</p>
师姐也不笑了,“听京京说,这位可不是自然流产,子宫大量出血,像是用什么药过量了。那边家属来了直接要找院长,什么来路啊?”</p>
话说到这,小护士正好回来,沈可然拿了报告,对师姐说:“这事到此为止,别传啊,没好处。”</p>
一夜没合眼的沈可然回到办公室,脑子里全是浅浅的那些化验单。其实心里早有定论,只是不能完全肯定。</p>
王京京科室的那些人都是妇产科老油条,上了手术室就知道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就等同于报告。不过这年头什么都讲究实实在在的证据,还有些报告没那么快出来,沈可然叮嘱他们那边不要乱说话。这种特殊人家儿的私/密事,得真正得到多方面确认,从院长嘴里说出去才妥当,否则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担待不起。</p>
沈可然休了一上午,下午上班没有过去探望浅浅。救人是好事一桩,别人感激,过分关心怕会落人口实。路过几趟特殊住院部,听值班小护士偷偷聊天,说那边当家人从院长办回来就不说话了,也不让外人进去。</p>
当家人?浅浅公公婆婆?</p>
沈可然似无意问了一句:“人醒了吗?”</p>
小护士答:“还没有,好像是她老公回来了,脾气不小,怪吓人的。”</p>
还没醒吗?沈可然在自己办公室如坐针毡的来回踱步,终是放心不下,想再去浅浅病房看看。</p>
院长刚巧打来电话,扯了几句科室里的事,忽然话里有话的说:“可然,你救了他们康家的人是一件大好事,给我们院里增光了。可别人家里的事千万不要多嘴,好心办坏事容易影响自己的前途。明白吗?你一向有分寸,我放心,副主任医师的位置你得早早就懂得争取。”</p>
沈可然挂了电话,在窗子边站了很久很久。还是去了住院部。</p>
见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又是沈可然,病房里的人都噤声。</p>
康国深看到他,自然是感谢加感激。浅浅是醒过又睡了,脸色好了许多,有了血色。</p>
不知谁说了一句:“身体不好是容易滑胎,年纪轻轻,再怀就是了。下回千万让浅浅要把身体养养好。”</p>
一屋子人,竟一个娘家人都没有。沈可然握紧了拳头,看过去,是个打扮很精致的妇人,别人的伤心事,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共情,说的轻巧的很。</p>
康国深脸色难看,还是很有素养,对方谨江说:“大伯母,你们都跟着受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p>
人陆陆续续走光了,李兰之出去送人,只剩下康国深一个人还坐在病床前。</p>
沈可然看了一下吊瓶里的点滴,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浅浅,对他说:“康总,能把浅浅喝的保胎药的药渣拿来化验一下吗?”</p>
康国深立刻抬眼盯着他,“什么意思?”</p>
“没什么,之前听她说在喝保胎药,走流程验一验。”沈可然镇定自诺,话说的多有保留。</p>
“你们院长说浅浅是身体不好,盆骨小,自然滑胎,她最近这段时间是总生病。你跟我说句实话,是还有其他原因吗?”</p>
康国深心里多有疑虑,但家里人都说是身体不好,问不出半点东西。滑胎这种事,现如今也很平常。他心里最最担忧的,是浅浅过于伤心,不知多久才能走出来。不想她纠结这个事,又很想要弄个明白,让她过去这个坎。</p>
沈可然又看了看浅浅,忽然觉得她好可怜,从小就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是一个人。他没有回康国深的话,只问:“没告诉她妈妈吗?”</p>
“还没有,浅浅非要等出院了再说。她懂事,什么事都不想别人替她操心。尤其是她家里的人,连妹妹也不让说。”</p>
“也许她是怕他们家的人跟你们家的人闹起来不好看,毕竟这是个挺委屈的事儿。你们住在那么偏的地方,家里竟然就她一个人,要是她没想到找我一路跟我保持联系,而是叫了救护车,那种地方等救护的人找到,估计就没这么容易醒过来了。”</p>
沈可然面色如常,很好的隐藏了自己几分怒意。心里替浅浅不值,人命关天,从他们家人嘴里说出来,如此轻描淡写,竟然还能够对当事人隐瞒真相,半个字不提。</p>
愧疚和后怕让康国深无法开口辩解什么,但男人面对男人,妻子儿时的玩伴,他姿态尤在,郑重其事又说了一遍:“谢谢你。”</p>
“我是个医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病人好起来。那你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药渣尽快拿给我。”为她好,界限也要划清。</p>
“好。”康国深立刻给妹妹国度发了信息。</p>
沈可然走出病房,迎面李兰之走回来,他礼貌的点点头,没有再多看一眼,走路如风。那些人,面上一个样,心里一个样,没什么好多看的。</p>
过了许久,病房里很静,他和李兰之都不说话,没什么话想说。他不高兴便不愿意说话,拿着手机发信息。</p>
康国度回大院里找药渣,问他是不是药有问题?药一直是她煎的,有点害怕,是自己搞错了什么吗?这个过失她可承担不起。</p>
康国深猜到她怕了,解释说不是,走个流程,没什么重要。康国度才松口气,说找到了马上送过来。</p>
浅浅醒了,李兰之吩咐人去倒水。浅浅跟婆婆聊了几句,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情绪了。该哭的都哭够了。眼泪连同血水,和那个未能降到人间就夭折的小天使,全都没了。</p>
康国深在一旁看着,发现浅浅看人的眼神少了往日灵气,仿佛哀到了极点,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眼睛睁的很大,没有眼泪,积满了雾气。连说话都没力气,勉强应付。</p>
浅浅对上他的眼睛,低下头,酝酿了一下,抬头说:“我真的没事,下次我要好好吃饭,吃成一个胖子。”大家都说原因是身体不好,她自然是先怪自己。</p>
李兰之心疼的摸摸她的头,一直说:“委屈你了,妈知道委屈你了……是我们没照顾好你。”</p>
浅浅说:“没有,我应该听话,就住在奶奶家就好了。”</p>
电话响起,康国深拧着眉毛,到门外接电话,是筠姐。</p>
他说:“筠姐,那边的事我都办好了,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家里出了点事,浅浅需要我照顾。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p>
“理解理解,国深,我们全家都感谢你,瑞明这一辈子都欠你的,将来我和他爸帮他还。”</p>
“别这么说,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也没少帮我,都应该的。”</p>
康国深挂了电话,靠在墙上,回身看了眼病房。</p>
也许是出于良心发现或者是想明白了做个顺水人情,名伶给了他一个消息,郑瑞明的死对头在国外有一个把柄。欢场上混迹多年,她的消息可靠。康国深亲自去就是怕别人靠不住,这种事最怕有什么闪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全程都是保密的。</p>
救了兄弟,没了孩子。</p>
再选一次,他也不会看着不管,做不出那样的事儿。</p>
康国深回到病房里,浅浅在喝粥,喝了一半开始干呕,不肯再吃。喝下小半杯水,躺到病床里侧。她总也吃不好饭,孩子没了,呕的更厉害,也许真的是身体素质差。</p>
李兰之招手把康国深叫到病床前,非常严肃的对他们训话:“你爸工作调动,又升了,对咱们家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你们往后一定要好自为之。”</p>
每一次父亲高升,李兰之都是同样的话。“好自为之”这四个字的分量,可比万斤。</p>
康国深体会最深,唯一一次挨父亲打就是学郑瑞明在学校里嚣张,自报家门,以为很了不起,回家就挨了一个大嘴巴,那是他第一次深刻理解“好自为之”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自那以后再也不敢轻易跟外人提自己的家世,谨遵家风。</p>
浅浅的理解就比较简单,做人低调,脚踏实地。这是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两点,她自认做的不错,从没做过一点没有分寸的事。孩子没了,她连伤心都是掐着心头肉忍回去。这个家里,隐忍是她毕生的课题。</p>
一周之后,身体养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奶奶打电话让他把浅浅送过去,老人家想她了,知她受了苦遭了罪,说要熬汤给她补补。</p>
进了大院儿就有好事的小年轻问,怎么很久没来了,怎么浅浅还不显怀?反而还瘦了……</p>
不知者无罪,但也不知怎么应付。俩人就这么杵在原地,万宝路在一旁瞧见听见,跟那人胡侃几句把话题截走了。</p>
浅浅先进了屋,康国深跟在她后面,被万宝路拽住,“怎么回事啊?我听我妈说了,怎么就没了?不一直好好的么。”</p>
“说是身体不好造成的,我没在家,只听护士说流了很多血。”康国深说到这儿,心底还是忍不住一抖,他至今不敢去想那个场面。浅浅在血泊里昏迷,他的孩子没了……真正的痛心是说不出来什么的。</p>
万宝路仰头,低声跟他说:“你那个大伯母嘴巴太碎了,背地里说你爸高升,浅浅就见红滑胎,不吉利。让我妈给怼了。有些事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真得管管,要不我都替浅浅委屈。”</p>
康国深听着,脸上略带愠色,“在我这儿都给她攒着呢,我不会让浅浅白受委屈的。”</p>
屋里,奶奶拉着浅浅说话,一直念叨着她瘦了,说了许多宽心话。</p>
家里孩子东跑西颠摔倒了也不见老的看一眼,方谨江瞧着不是心思。她平日跟家里的姑姐们走的近,在教委工作利用职权给他们孩子都办过事,搭进去不少人情,比李兰之会搞人际关系。到后院跟大姑姐抱怨了几句,又开始细数程靖的不是,总之这段日子就没有一件顺心意的事。</p>
回去,瞧见老太太在给浅浅剥糖炒栗子吃。方谨江站在一旁抱着自己孙子酸了一句:“浅浅好福气啊,老太太都伺候上孙媳妇儿了。”</p>
奶奶没好眼色瞟了方谨江一下,浅浅抬手摸过奶奶手里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随后把整个袋子封了口。</p>
“奶奶,我不吃了,等下还要吃饭。”</p>
奶奶笑着把袋子收了起来,“不吃了不吃了,甜的吃多了败胃口。”</p>
康国深从外屋进来,全听见了,没说话。等人都到齐了,始终带着笑模样跟家里长辈挨个打了招呼。</p>
姑父听说康国深最近动向要涉足互联网金融,动静不小,跟他们集团有合作,主动拉着聊了几句。这一聊,家里老爷们儿都围住康国深不放,这位在家里的地位一直就是飙升。谁不是围着钱转?</p>
一直聊到上桌吃饭,话题始终都在康国深那里,浅浅松口气。她真的很怕别人多问什么。一问,就疼。</p>
浅浅本就胃口不好,刚才吃了甜的栗子,更是吃不下几口。方谨江当着家里人面前总是很会做人,一直给她夹菜殷勤照顾,不吃不好,吃又实在吃不动,脸色挂着。</p>
康国深瞧着,挡了一筷子,说:“大伯母,知道您做饭好吃,不过我们浅浅才好,吃的少,夹了吃不完,用奶奶话说福根都剩了,多不好。”</p>
这就维护上了?从进医院那天就没给过她面子。方谨江忽的来劲了,“你们这也太金贵了,我们小靖怀孕快生的时候还忙工作吃外卖呢。总这么娇气怎么好再怀呐,医生都说了要多吃饭,再说,身体素质不恢复好,就是到了生那天也没力气。”</p>
大姑帮腔的说:“是啊,浅浅太瘦了。怀个孕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身体怎么能好!我就说喝保胎药没用,我们那会儿有什么保胎药,谁不是怀着孕还忙里忙外的,都跑着追车,也没见掉过孩子。”</p>
大家似乎也都没太把滑胎的事放在心上,姑姑们跟方谨江走的近,多少年积累的利益关系都在里面,自是不会替浅浅多说话。况且都很清楚,她除了得宠,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人。一个舅舅,还是靠着宋家起来的,家务事谁会管那么多?再说,男人都一个样,今天当宝,明天当草,都说不准的事儿!</p>
康国度想开口反驳,被她妈妈瞪了一眼,桌下死死拽着她胳膊,不许她参合多嘴,两头关系都处得不错,这时候站出来帮谁都不合适。</p>
康国嵘来这边少,但这里面的事她知道的可不少,浅浅她自然了解,立马语调不太客气的说:“这话说的,你们那是什么年代?现在人都金贵,就我这体格生我们家老二的时候还是刨腹产呢,我一同事,天天跟家躺着亲妈伺候好好的还流了一胎呢,这种事主要是得心情好,听不得添堵的话!”</p>
康国嵘强势,见气氛不对,方谨江忙解释:“我这好心好意的,可没别的意思,不也是为了浅浅好,想你们赶紧再怀一个。”</p>
好话赖话不论,提起孩子格外刺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心,一口饭卡在喉咙咽不下去,浅浅实在没忍住,呕出了声。有些失礼,她死死捂住嘴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p>
康国深眼里只有自己老婆,心头一紧,眼色变了变,面上却如常,没开口说话。撂下筷子,抬手捏开浅浅嘴巴,不让她憋着,呕吐物直接让吐到自己手里,拉起人就去了卫生间。</p>
桌上人互相瞧了瞧,没人再吭声。心里都有数这是几个意思。康国深跟浅浅结婚后脾气是见好了,但他性子有时候跟老爷子有的一拼,气真上来六亲不认。这不做声不做气儿的多让人慎得慌。</p>
程靖冷冷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这要换做是她这样娇气,估计当场就得被康国城甩脸子,立马吵起来。</p>
她从来就没有浅浅这好福气。</p>
家里闲言碎语总归是有的,还以为耳旁风吹多了康国深会烦。可他偏偏跟康国城一点儿都不一样,从来不听任何人的话。以往他是什么人啊,手上蹭了灰都立马要洗掉的人,肯让人把污秽吐到自己手里,亲儿子都没这待遇。这是用行动在说,浅浅是他心头宝,谁都说不得。</p>
一路走卫生间,浅浅只觉自己身子很轻,步子是飘的,扶着台盆干呕了几声。</p>
康国深洗干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以后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不喜欢来这边咱就不来了。”</p>
“没有,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得了后遗症一样。照理说都好了,不应该啊。”浅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医生又没说有什么。</p>
“头晕吗?不舒服?要不再去医院查查?咱们换一家再查查。”</p>
“不要了,我不想去医院。”</p>
浅浅真怕了医院,打针吃药,想想都够了,摇头又摇手,没有身体不舒服,也许是心里难受产生的错觉。</p>
康国深站在她身后,突然不高兴的骂了句:“他妈的是条狗也喂熟了……我……”</p>
浅浅赶紧回身用手心捂住他嘴巴,“瞎说什么,一大家人都在呢。”</p>
康国深原本绷着的一张脸,被她手心儿里的暖化开了,拂开她的手,伸手搂住她的腰。</p>
声音极其低柔的说:“浅浅,有委屈了一定要说出来,不说谁都能欺负你。”</p>
“没人欺负我,是我不好,保胎药喝了那么多,孩子还是没保住。”浅浅抽了抽鼻子,眼睛一沉,眼泪就下来了,忍不住,心里疼的厉害。</p>
“是我不好,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你……</p>
康国深低下头抱住她,总以为爱一个人娶回家就好了,其实,这才是最难的。尤其嫁给他,一辈子那么长,全得靠能抗事。</p>
“没有。”浅浅擦了眼泪,用湿纸巾敷了敷眼睛,“我才没她说的那么娇气,我们回去吃饭。”</p>
“不吃了,你先去车里等我。”</p>
“你想干嘛?”</p>
“不干嘛,打个招呼咱回家。”</p>
浅浅总觉这样不好,像真的娇里娇气谁都说不得似的,背后不定让人家怎么编排呢。可康国深态度强硬,就是说不得,他的人,不是谁都能随便挤兑的。</p>
浅浅想抻个头,他都不让,把人赶着上车,独自一个人回到餐桌。</p>
对长辈打了声招呼,刚说完浅浅不太舒服要带她先回家。</p>
方谨江那头酸溜溜的跟大姑嘟囔了一句:“刚才还好好的,说几句就不舒服了,别是咱俩老太婆话多人家不乐意了吧。”</p>
康国深听着,没有多大脾气,只是语气极冷的说:“那倒没有,她什么性格家里人人都清楚。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p>
“国深,你这话什么意思!”方谨江激动的站了起来。</p>
“没什么意思,我太忙没顾好她,孩子没了怪我,就是有些人别再没事找事,闲得慌找别人去。我不爱听!”康国深脾气再大,从未做过当着全家人面不给长辈脸的事儿,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这是冲着谁了。</p>
家里人多少知道让着,方谨江没被人这么打过脸,就是跟李兰之斗那么厉害,也是李老师先让步,气的顿脚。</p>
“这把你的横的!说几句都不行了?还弄个我没事找事?回回就她事情多,当长辈的说两句直接饭桌上把饭给吐了,懂不懂尊重人!”</p>
论编排人方谨江最能耐,随便一个行为她要是想挑理都能挑出个一二三来,康国深不自愧不如,挑眉顺了顺气,语气全变了个调,轻描淡写的给了句狠话:“行,您都有道理,别有您求着我那天,跪下我都不给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