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1 / 2)
项目组从乌鲁木齐开车出发,先到库尔勒,摄制组去了沙漠,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古丝绸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和西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p>
李兰之带领的队伍主要是考察一些地处偏远相对闭塞的原始村落,受访人多是会说古老方言的一些老人。浅浅白天负责记录受访人的发音语法,晚上整理调查笔记,还要分类许多资料,经常需要熬夜。这并不是一段悠闲惬意的旅程,甚至辛苦非常。但浅浅对这样的学术活动始终是抱有热情的。这样的活动比枯燥的书本知识更有意思,可以和会不同语言的人交流,哪怕是手舞足蹈的比划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语言是鲜活的,立体的,有血有肉的文化载体。</p>
晚上回到酒店,浅浅买了当地有名的香梨,洗的干干净净,拿给李兰之吃。然后又一个人伏在桌子上整理调查笔记,打开录音笔戴着耳机,一遍一遍,反复的听。</p>
房间里安静,李兰之靠在床上休息,体力不支,腿也疼的厉害,吃了一口香梨,心情忽然舒畅不少。</p>
她心里面,是很喜欢浅浅的。</p>
李兰之原本不大习惯和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她自己爱干净,见不得乱糟糟的东西堆着,生活习惯要是犯冲住到一起多少会有摩擦。她也很清楚,自己事多,别人多是碍于面子迁就。除了浅浅不一样,她是习惯,她总是可以顺应别人的习惯,自然相处,不让人别扭。</p>
队伍里的年轻女孩子们看着光鲜亮丽,一回宾馆酒店房间都什么样子,她带学生这么多年最清楚不过。如果住单间又显得像是搞特权,大家都是将就。她作为导师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p>
这些小年轻里面,李兰之最了解的就是浅浅,知道只有她能够照顾自己所有的喜好习惯,所以选房间李兰之要求跟她住一起。</p>
浅浅每天都把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卫生间连一根多余的头发都没有。每天从早到晚,都把李兰之照顾的妥帖,细心入微。</p>
深夜,李兰之翻身,醒了,发现浅浅还没有睡,轻声说:“浅浅,很晚了,早点睡吧,也没有那么多事要忙,就是有,你下次可以找别人帮忙,不要什么事都揽着一个人做。”</p>
“嗯,我知道了,李老师。”</p>
浅浅把东西整理了一下,微微笑了,说:“您以前不是总教我,说别人让我多做事其实是为我好,说明重视我,把机会都给了我,多做事多积累经验,我都记着呢。我在乌克兰的时候,教授们都对我特别好,跟我讲了好多,也教了我很多。我知道,这都是您在背后为我打点过的,我总想着,做好一点,您脸上也有光,是不是。”</p>
李兰之侧躺着,看着她,慈眉善目,也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好学生,有天赋。你爸爸临走前跟我说了许多事,说小时候没把你带在身边,亏欠了你,苦了你……其实他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一遍又一遍的恳求我。你爸爸是个特别好的老师,我们都敬他呢,你可千万别怨他。”</p>
浅浅低了低头,说:“没有,我真的没有怨谁。李老师,挺晚的了,您休息吧,我弄好了马上也睡了。”</p>
等浅浅躺到床上,李兰之问了一句,“咱们明天是去哪儿?”</p>
“听带路的司机说明天南下去若羌,之后是且末、叶城还有一些小地方,听说那边有人会突厥语。摄制组赶时间会比咱们先到最西端的喀什。”</p>
两人面对面躺着,李兰之想了想,说:“时间太久了,这条路线我都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古丝绸之路南线的考古遗址。”</p>
“嗯。张导联系了人,他们摄制组想去楼兰古城取景,不过可能也去不成,那边不对外开放。张导说他们纪录片最后希望咱们也能上镜说几句,您知道的吧。”浅浅枕着手臂,看着李老师。</p>
“上电视的事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睡吧。”</p>
早上,浅浅给李兰之倒了一杯热水,买了早餐放在热水旁边,人又出去了。李兰之觉浅,听见动静人就醒了,喉咙干痒,看见桌子上备好的东西,不自禁笑了笑。对浅浅这么贴心的孩子,百分满意。</p>
北京的雾霾天,全国闻名,如期而至。</p>
康国深戴着黑色口罩,刚从国际学校出来就接到了父亲电话,爷爷病了在住院,定时定点,该去瞧瞧。康康是一上学就不说话,老师动不动就要找家长。那头的老爷子,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难听话。</p>
一个一个,都是成心不让人好过。</p>
到了医院,康国深没有先进去,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人挨个被说了一顿。护士长找他签字,随手签了,又翻了翻页数,最近不少人来看过爷爷,面子上足足的,怎么脾气还这么大?</p>
他往里探了探头,爷爷在床上躺着。心脏犯毛病,夜里离不开呼吸机,人也下不了地。估计是这病闹心闹的,找人撒闷气。</p>
康国深挨个招呼了一遍,长辈晚辈,瞧见他来了,全得救一样,脸上挂着笑模样稀稀拉拉找理由散了。</p>
是,全家最值得骂,也最能让老爷子撒气的人,送上门来了。</p>
康国深驾轻就熟,直接往床边一坐,等着受审一样。</p>
今儿奇了怪了,爷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倒是没说难听话儿。他全当耳旁风,也没怎么认真听,不外乎又是谁谁谁家添了曾孙……关他啥事呢?</p>
进来前他找医生全细问了一遍,老爷子恢复的还行。</p>
这一听,说话确实中气十足,不虚。听见的没听的,他就只顾着点头。</p>
老爷子忍不住伸手扒拉了他一下,“我说的话,你就没听进去过一句,回回都是一个德行!现在有钱了,都不把人放眼里了!是不是!”</p>
“不敢不敢,我这多听话啊,让我2点来,我都不敢超一秒,这不都来了,您又说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做人真难。”</p>
“那我刚才说什么了?”老爷子考人。</p>
不知道。全写脸上了。</p>
康国深忍着笑,闭着嘴,没吱声。</p>
老爷子气的蹬腿,“你看看!气不气人!”</p>
老小孩儿,没道理可讲。康国深自认这几年脾气磨的已经够好了,什么事都不大走心,笑呵呵一劲儿点头,“爷爷,您接着说,我听着,我认真听,成吗?”</p>
老爷子闷住了,半晌,盯着他说:“我听说那丫头回来了,还跟着你妈后面。你妈挺喜欢她,我知道。”</p>
康国深心神一滞,眼神飘忽,落在床沿上,没有搭腔,这个腔,没办法搭了,失联了,不清楚。</p>
他才出国进修没几个月,就听说李老师跟爷爷吵了一架,李老师为了跟大伯母比贤惠,向来是扮演好24孝好儿媳,从来没跟老人红过脸儿拌过嘴,能忍极了,多大的不痛快都是回家折腾父亲。为什么吵架?听说是为了他,也提了浅浅,具体什么事,没人告诉,他也没问,不重要了。</p>
康国深摸摸下巴,依旧是不作声,老爷子脾气急啊,以为是不耐烦,说话开始呛上了。</p>
“我老了老了,还要遭你们嫌弃!多说几句就嫌我烦了是吧!你们爱怎么地怎么地!谁拦着了!好心好意,到头来都来埋怨我一个老头子!”</p>
这是挑的什么理呢?他忍不住笑,“爷爷,谁挑您了!谁也不敢啊!没有的事儿!”</p>
“哼!挑没挑,我心里有数!我都这样了,你妈也不来看看我!你不结婚,全怨我头上!你爱跟谁结就跟谁结!我往后什么话都没有!”</p>
啊,在这儿不顺心呢,康国深眯眼笑了,“您这理挑的就不对了,我妈去新疆了,那么老远,她肯定也急呢,回来了肯定来看您。再说,我结不结婚,那是我的事,操那个闲心干嘛。”</p>
老爷子抬了抬下巴,来了脾气,“你不结婚你妈就怨说是我给拦的!你不结婚!朋友也不处,你成心是不是!打小就会跟我作对!”</p>
“爷爷,您别一见面就说这个,咱说点别的成不?您是不是最近吵着说要吃我妈做的独面筋,等她回来,我跟她说。”</p>
不能提结婚,不爱听。打马虎眼。</p>
搁在以前,只要有一点不顺心意准是要大骂一声“滚”,最近老爷子忽然就转性子了,开始寻思别人心意。</p>
家里儿孙算是省心的,几乎都按着他心思培养发展的,就康国深独一个,没一件事让他顺心过,要说也奇怪,对着干反而感情更深似的,总搁心里惦记。小时候每回从天津过来都是好不了两天就闹脾气,让吃饭不吃让睡觉不睡,最不好带就属他了,还闷着坏,出去闯了祸回家偷偷瞒着,等发现了他人又躲回天津去了。长大了更甚,东西南北,你说哪儿他就偏偏故意避开那个地方,气都能气死,人家还总有出路,没辙。出国跟着李卯南也不知发了什么横财,回来人就变了,有事拿钱堵上,有话更是拿钱堵,从此他的事,再没人敢提了。</p>
老爷子对他没脾气,是发现这孩子人前嘻嘻哈哈,背着人坐院子里抽烟能抽一上午,一句话没有,谁也不知想什么呢。要说这个时代变得快,就是从人开始的,从前一眼就能看穿的那么一孩子,现今再没人能摸透他的心思了。怎么问都是没个正经,没一句真话。</p>
那个丫头的事,私下里也有不少难听话,他当初拦着,确实是碍于面子,人活着,谁不为面子!听说彻底散了,各奔东西,家里也有人说了闲话,人多口杂,不议论才怪了。从来知书达理的儿媳妇李兰之,突然在大家吃饭调侃到他儿子身上的时候发了脾气:我儿子的事,我自己会管,不用别人说三道四!</p>
一家人最怕伤了和气,孩子一回来,大手笔,挨个拿钱打点的服服帖帖,这事就算过去了。</p>
可孩子自己心里过没过去,谁都不知道。反正过不过去,话是早撂下了,往后不结婚了,就这么单着。谁都别劝,没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