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2)
一晚上醒了三次,她没回信息。</p>
睡不着。瞪眼到天亮,等着她回信息。</p>
哈尔滨的冬天,零下二十几度,浅浅从酒店大门口出来,嘴里呼出的哈气,是白色的。路人说着东北话,很亲切。</p>
浅浅对着中央大街的建筑和远处的天空,选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倾斜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儿。</p>
打开朋友圈,发送。</p>
距离上一次发朋友圈,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上一条消息,还是她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着二平回家时拍的。一桌子菜,都是他喜欢吃的。</p>
人世无常,不过一年光景,那个陪你吃饭的人,已与你阴阳相隔。</p>
不出两分钟,就有许多留言,同学,朋友,亲戚……其中一条,是大双姐发的,让浅浅有空一定要去找她玩。</p>
浅浅回复了一句,好啊。</p>
大双小双是浅浅的两个表姐。小双和浅浅是同学,一起看过杂志的,不联系了。大双姐比他们大了六七岁,对浅浅就像对自己亲妹妹一样好,虽也有不小的差距,但大双姐双商很高,跟谁都不断联系。人聪明漂亮嫁的好,老公家里有钱有关系,在哈尔滨开了一家幼儿园。浅浅以前去帮忙代过课,所以很多教育小朋友的事都是在她幼儿园里培训学会的。</p>
哈尔滨对浅浅来说,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好的,坏的。都过去了。</p>
浅浅买了客车票,要五个小时,才能到五大连池,再打车回建设。</p>
建设最冷最冷的时候,有零下四十多度。</p>
坐在客车上,售票员是个美女,个高腿长,穿着白色的貂儿,一直跟别人唠嗑,大大咧咧的,什么都说,北方人的热情。浅浅在北方算是个矮个,骨架纤细,盈弱白皙,白的根本不用擦粉,天生的,像妈妈一样皮肤好。</p>
每次回家都会有人跟她搭讪,问她是不是从南方来的,像江南那边的女孩子。</p>
爸爸是研究语言的,从小就对她和年年在语言上非常严格,在爸爸面前不能说方言,所以她们俩的普通话都特别标准,说话没有一点口音。每次别人一听口音就断定她不是本地人,浅浅从来不解释,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p>
车里人都在聊天,浅浅不爱和陌生人搭话,戴着口罩,低头看手机,许多广告新闻,再往下翻,才发现了康国深的信息。</p>
浅浅,我想你了。</p>
怎么回呢,不知道怎么回。也不能装没看见,刚才还发了朋友圈。不回信息很让人讨厌。</p>
浅浅思来想去,开始打字:我早上赶车,才看到信息。</p>
不到半分钟,他回:你水痘好了吗?感冒怎么样了?</p>
浅浅:我水痘结痂了,早上买了感冒药吃,只是扁导体发炎,没什么事的。</p>
康国深:多久回来?</p>
浅浅:不知道,我舅姥姥在家摔倒了,我看看情况吧,也许要一周。就算我请假吧。</p>
他没有再回复。浅浅也没有再发信息了。</p>
五大连池周围是各种农场,现在叫农场,以前就叫屯子。屯子下面是营部,营部再往下面是连队。</p>
最早的时候,小舅姥家住在8连,平房大院,围着木头杖子,前后有自家的菜园子,柿子黄瓜辣椒什么熟了就送给邻居们吃。园子里有一口大酱缸,邻里间谁家要是馋了想吃都可以随便进来舀一碗。邻居家养羊,下/奶的时候也会过来送羊奶喝。</p>
小舅姥和小舅姥爷都是特别勤劳的人,包地种地,靠天吃饭。收成好就能赚钱,收成不好就得背债,四处借钱,下一年包地再挣了钱还债。</p>
后来连队解散,大家都搬到了营部。家里舅舅小姨们出去打工创业挣了钱,就在场部给他们买了一间商品房。</p>
建设的楼房都不高,基本都是五六层,而且便宜。建军舅总说,在别的地方地皮和楼房都是最值钱的,寸土寸金。在农场里,地和房子,一点不值钱。最可怕的是早晚还限制用水,早上六点起来接一大桶水,用一天。晚上6点钟来水,再接一大桶留着晚上用。天寒地冻,生活条件受限。年轻人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基本都不愿意再回来了。</p>
住楼房是大家都羡慕的事儿,可小舅姥和小舅姥爷根本住不惯。以前都是平房,晚上没事了就到朋友家串门唠嗑,站在自己家院里隔着木杖子就可以和隔壁邻居互相换东西吃。夏天老朋友开拖拉机顺道把他们捎带着到山里去采蘑菇和榛子。谁家有喜事丧事都要跑去帮忙,吃酒席,天天都很热闹。</p>
在场部大家基本都躲在楼上,跟他们那一辈熟悉的人大部分还留在营部里。没什么朋友,呆着憋屈,二老怎么都住不惯楼房。</p>
浅浅走了以后,他们二老坚持回到营部,用养老金买了一个跟原来差不多的平房,大院子比从前的要大好几倍,可以停下一辆大货车。又从老朋友家里要了两条狗拴在院子里养着解闷儿,按照原来在8连的老样子在后院弄了一个菜园子。楼房就留给舅舅小姨过年过节回家探亲住,或者是到寒冬最冷最冷的时候,水管子冻成了冰坨子不出水,实在没办法生活了,才会到场部的楼上住几个月。</p>
别人不理解,浅浅却知道,他们习惯了踩在黑土地上,想呆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养老,一辈子踏踏实实的过,不是自己心里认准的地方,不踏实。</p>
零下三十七度,出租车直接送到楼下。浅浅上了三楼,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摸出钥匙,打开门。</p>
冬天集体供暖,屋里热呼呼的,脚踩在地上,都是热的。浅浅挨个房间找了找,一个人都不在家,只好摸出手机打电话。</p>
“建军舅,怎么你们都不在家?”</p>
“我们在北安医院,你舅姥儿在复查。”</p>
“怎么样了?”</p>
“摔得不严重,就是滑膜炎犯了,不能走路。让她在楼上住,偏偏不住,这么冷的天,还住在营部自己烧炕。我们要是不回来,都不知道这事儿。那小平房里多冷啊,能不犯病么!浅浅,你来了说说她,她就听你的话。帮我们劝劝,让她跟我们到南方去。”</p>
“行,我马上打车过去,我能劝小舅姥跟你们走,放心吧。”</p>
农场里的医院只能看个发烧感冒的小病,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不大负责任。看稍微大一点的病都要去北安管局医院。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浅浅到了医院就马上上楼找病房。这里她很熟悉,小舅姥爷走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医院里让丧车接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