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二人到了卡德路60号的复兴饭店，这家是沪上知名的西餐厅，老板娘叫苗凤花，却是个法国老太太，气质十分优雅，早年来沪嫁了个中国男人，姓苗，所以取了这么个接地气的中文名。她与江叶也是旧识，她家的法餐十分地道，与江叶留学时常去的小餐馆味道一样。

点完了菜，确保包厢没别人后，徐邱洛先开口道：“西安站抓住的那几个上海共/党，你审问清楚了吗？”“问清了，他们上线在中统的‘铁钩计划’中被捕后，几人就接受命令转移到西安，他们原上级是‘猎鹰’，中/共上海地下党行动组副组长，被派去西安为前线收集物资，与西安地下党接洽时，被我们的人抓住。前不久我们还得到一个重要情报，中/共在军统内部安插了一个内线，代号‘影子’，特高课截获过‘影子’的秘密情报，但无法破译。上个月西安站的副站长叛变，那个位置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你说，猎鹰听到影子暴露的消息，会不会有所行动？”“老板的意思是，把截获秘密情报的消息透给猎鹰？让猎鹰对付特高课，保住影子，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日本人声称无法破译，难保不是要引蛇出洞，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影子’是谁，不然，早利用他对付我们了。”“弱点掌握在日本人手里绝对不是件好事，我们要尽快揪出这个‘影子’。”“是啊，‘影子’会是谁呢？”徐邱洛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红酒，对江叶笑了笑。夏朝安与徐邱洛保持着表面的上下级关系，暗地里却一直不和，西安站原副站长是夏家一派的人，叛变后，严重损害夏家在军统的威望，这个重要位子就坐上了徐家的人。“夏朝安自负又多疑，把‘影子’的消息透露给他吧，快过年了，也该忙起来了。”“是。”

江叶边吃东西，边思忖着，军统内部两派斗了那么多年，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对手捅刀子，抓“影子”在他眼里，还没挤垮夏朝安重要吗？

落日时分，大街像镀了一层暖暖的橘黄色，江叶带着周嫂，领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到江公馆，吃完晚饭，被江眺叫进了书房。二人关了门，江眺先开口，“叶子啊，你小叔要来上海了。”“他？为什么啊，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家里除了父母亲，大多都转移去了重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这个形势不容乐观，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南京，苏州也被日本人占领，连租界都不安全，更何况日占区呢？早几年为了保护文物转移，暗地筹措资金粮食，父亲与日本人周旋了很久，现在对方有要放弃争取，直接下手的打算了。”

兄妹二人商量，先与重庆来的江城南一起，接江老先生和老太太从老城厢搬到租界区里，再过一段时间随运送药品物资的专机去往重庆。

江叶，身份是军统上海站情报组组长，也是江家长房小女儿，江眺亲妹妹，从小学画，国立艺术院毕业后留学法国，成为青年画家，结识国民党高官之女，回上海后被军统收入麾下，负责收集情报，上司徐邱洛多疑，对她始终怀有戒心，却一直不曾直接动手，也是碍于那位高官之女。

次日，陆见微送完儿子上学，就去了清心公学，她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也教毕业班的国文。这天是学校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陆见微刚到办公室，天气越来越冷，即便上海总是下不出雪，寒风也不住地往人骨头缝里钻，秘书小姐递上了一叠表格，“陆主任，这个是所有学生的国文考试成绩。”“嗯，放这里吧，我待会儿看。”“嗯，还有件事……”小秘书支支吾吾的样子。“你直接说吧，是不是温晏的事情？”“温晏与同班的几个女生有争执，本来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但是她们不小心把水泼在校长写的手稿上了。”温晏是陆见微带的班中最优秀的学生，但是脾气也很怪，据说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只见过母亲来学校，也姓温，没什么亲戚，性格比较孤僻自傲，和她交好的没几个，最讨厌别人提她没有父亲，有时会在言语上被故意欺负，但往往都能让自己不吃亏。这次只怕真是个意外了。

清心公学是清末时期英国传教士在上海建立的私立公学，男女学生都收，但是分开上课，上一任校长是英国人，因为中国持续恶化的社会环境，回到了祖国去，把学校留给华裔的副校长，现在的校长因为骨子里还是中国人，怀着一腔热血，毅然留在上海，只是战争中的那些日子里，为了维持学校和前线，过度操劳，自己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上个月大病一场在仁和医院住院许久，刚刚痊愈。陆见微随时做着老校长退休后接担子的准备。

和秘书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陆见微上完上午的课，把几个女孩儿叫到办公室。另外几个女孩儿低着头脸蛋儿有些发红，都觉得事情有一些严重，陆见微开口道：“你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我们不应该打架，弄坏校长的手稿。”“错了错了!”陆见微揉揉眉心，在心里默念。“我不会告诉你们家长，但是前提是，做出完美的补救。”

陆见微留下一句“完美的补救”给几个姑娘，就开会去了，女孩儿们面面相觑……

等她结束下午的工作，回到办公室看文件时，桌上放着一叠反思，一份新手稿。

老校长的手稿是一份书法，小楷，抄了一篇檄文，文章不那么有名，甚至有些教国文的教师都不知晓，内容有些晦涩，主要讨伐的是在北宋时代的澶渊之战，南下侵略的辽人。新稿子模仿的是老校长的笔迹，纸张有细微的不同，但是连一个习惯性的顿笔和讳字都一样。

天色昏暗，落日后，上海蒙上了一层阴翳，沉沉墨色，仿佛回到了去年的那场战争，租界区外炮火声，枪声，哭声，百姓急于奔命的脚步声……天也是那么的昏沉，甚至更浓重，有血光的深红色。陆见微带着儿子上了自家的洋车，想起白天的那篇手稿，经过了几百年檄文已经不知道是何人所写，但是那个年代，有两篇文风与其酷似的文章，其一讽刺统治者一心求和，软弱无能，颇具血性，另一同情百姓经历战争的苦难，支持求和，讽刺前者视生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