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大虫）（2 / 2）

太子妃手里拿着托盘，端了一只玉色小瓷碗，轻轻扣门，随即缓步走了进来：“听说夫君没用午膳，我调了一碗茶汤，您喝两口吧。”

浅棕色的浓稠茶汤，像是一碗稠密的面糊糊，炒熟的糜子面用热水冲调后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红糖微微上色，青红丝、芝麻、核桃仁、松子仁、什锦果脯在碗里堆成一小堆，看起来丰盛而繁多，令人很有胃口。

太子还是呆呆的坐着，没反应。

太子妃担心急了，快步走了过去，搁下托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夫君？”

“父皇不应该闭目塞听！”太子猛地攥着拳头站了起来：“今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太子妃大惊，他引用尚书·牧誓的话，说的是只听信女人的话，轻视祭祀，任用那些违法犯罪的人作为官员，这些人施残暴于百姓，违法作乱于境内。“夫君……”她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捏了捏他的胳膊。

太子缓过神来，掩面道：“我失态了，娘子见谅。”

“朝堂上的事，我不明白。夫君呀，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亢奋傲慢的龙必然有悔恨，崇高盈满不会永远如此。

太子不觉得安慰，坐下来端起茶汤，随便搅和了两下，大口吞了下去：“我正好饿了。”我怕父皇悔之晚矣。

“汪氏跟我说，她入宫侍奉您已有一年，思念父母，想趁生日请父母来东宫见一面，我不好做主。”

“不行。”太子说：“她父亲接连升迁两次，我又刚和皇上争论过，现在请他入宫，难免有太子勾结大臣的嫌疑。跟她说，除了正常的礼节之外之外，不许有其他人入宫。”

太子妃柔和的笑了笑：“既如此，让她出宫去散散心。她还是个小孩子呢。您和我都甘于平淡，清静惯了，小孩子总是好热闹。东宫中一向没有热闹。”

太子皱了皱眉头：“十五岁不小了。你九岁时单人独骑赶赴京城，敲响登闻鼓为父报仇，在奉天殿前对答如流，我十岁时临危受命，受封太子监国理政，四妹十四岁已经肩负重任，嫁到虎狼之地和亲。她都十五岁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她若不是皇贵妃的同族侄女，我焉能要她。东宫一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汪氏却只顾着吃喝玩乐，还小小的出了几次风头。东宫女眷都要由太子来请封，她自食其力晋封了两次，真令人不愉。

可是太子妃的意思明显是让她去，太子不好驳娘子：“后宫的事，我不管，都由你做主。”

太子妃还是很和气的笑了笑：“过去的事，就别提啦。”

太子点点头：“马上步下的功夫，你还纯熟么？”

“先父所授，一日不敢忘。”

太子有点难以启齿，捂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好好教咱们儿子，过几日我打算称病暂退，你也教教我。”

父皇现在在昏君的路上走得很稳当，任用亲信，忽视礼教，穷兵黩武又苛待百姓，各地豪强兼并土地以致百姓流离失所，山河大地处处灾荒，各地封疆大吏阳奉阴违……前朝末帝也是这样，我朝先祖应运而生。我怕再过几年得‘南迁’‘西迁’，先做好准备。

太子妃久居深宫，不与外界往来——她娘家人都死绝了，没得来往——听太子的语气不对：“何必过几日呢？今日不行么？”

“不行。太医找的借口，要么是怒急攻心，要么是郁结于心，都是不孝顺。这两天我去汪氏屋里睡，虚劳过度好听一些，也有借口禁欲习武。”

太子妃无奈的摇摇头：“可怜。”夫君可怜，身为太子，在这深宫中没有一丝尊严。汪氏也可怜，如花似玉，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落到不知怜香惜玉的太子手里，只能背黑锅。

太子苦笑一声，往后靠了靠，彻底放弃劝谏父皇之后，他心里头倒是爽快多了。

……

皇帝坐在皇后对面，也在抱怨：“九州大地上，何曾有一日安宁呢！有些不知死的农民谋反，有几个小城遭了旱灾，他就急成那个样，好像有免顶之灾。话里话外说朕不听劝谏是昏君？单凭皇贵妃那张脸朕也成不了昏君啊！好嘛，听人劝谏说我听信谗言，不听劝谏说我一意孤行，我这当爹的在儿子眼里是个傻子不成！”

拍桌子！

皇后捂着嘴笑了笑，皇帝刚要生气，她先咳嗽了，咳嗽了一阵子，气若游丝，慢慢的说：“太子可真像你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你对先帝也是又急又气，我劝都劝不住”

皇帝的神色稍缓。

“年轻人嘛，一直顺风顺水，哪里知道他父皇的用心呢。他心里头拿你当圣人，自然以为他觉得好的，你一定想在他前面，看的更深远。”

“难道是朕想错了？”

侍女捧来一只小小的银碗，递到皇后手里。

皇后接过这一碗棕色的药汤，抿了两口。

皇帝看着都觉得苦：“一口干了，别慢慢喝。”看着倒是优雅，谁喝谁难受。

皇后笑道：“这是蜂蜜川贝枇杷，很甜的。你尝尝？”

药绝对不能随便喝。

川贝批把露除外——也不能随便喝但是太好喝了，可以当饮料尝一尝。

“是太子想错了，他又不是圣人，胡乱揣测，还觉得自己没错。你冷他两天，我把他叫进宫来骂一顿，叫他滚到城外北苑带孩子去。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让他儿子对他胡搅蛮缠一番。”

皇帝咂摸着川贝批把露，想了想大孙子，可爱的时候像天上的金童，胡闹耍混蛋时气的人要吐血：“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