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杀绝(2 / 2)
他们怎么敢来!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当他们在白马镇带走夏洪的时候,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惹了多么大的麻烦,毕竟对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被废了气海的落魄厨子罢了。
若不是向供奉再三叮嘱一定要活着将人带回去,袁子裘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能让对方死无全尸。
可在那之后,善堂三番两次调查此案,再加上夏生的横空出世。
袁子裘和林如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卷进了一场足以令他们粉身碎骨的阴谋中?
这次金元秘境现世的消息举世皆知,就在落日谷中参加春闱大比的夏生会不来?
如果夏生来了,难道认不出他们?
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两人甘冒奇险,接受了秦嫣的召唤,也接受了曹供奉的好意,欣然前来?
真的是为了重新获得在善堂中的权势,摆脱向供奉身死之后的阴影?
笑话!
连周浩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宁愿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也要逃出金元秘境。
这两位心思深沉,在秦家善堂中沉沉浮浮了数十年的客卿会不知道?
可惜的是,夏生没有办法看到这一幕,因此他又一次错失了揭露这二人真面目的大好良机。
在经过简单的布置后,营地已经差不多搭建起来了,毕庆文和冯滨虽然没有能打到猎物,但好在众人此番都带了不少干粮,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饿肚子。
不多时,众人便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将干粮,以及毕庆文找来的野果和野菜分发给了大家,好在秦嫣从来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样的生活反倒让她有些怀念。
期间秦嫣问了问袁子裘和林如探查的结果,又与曹供奉等人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以及渡河的手段,这才终于有时间开始吃饭。
从这一幕也可以看出,如今的秦嫣的确是已经获得了秦家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不管是几位老供奉也好,还是几位素未谋面的客卿也罢,都对她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并没有任何人敢流露出丝毫的冒犯之意。
这与半年前秦家族比之前的情况,可是天壤之别了。
可以说,秦家族比一役,彻底改变了秦嫣的命运。
当然,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她本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不管是在洛阳城中的表现,还是后面去了青州之后所做出的成绩,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已经逐步承认并接受了秦嫣在秦家的地位。
很多人都相信,等从金元秘境出去之后,恐怕老太爷就会正式宣布立秦嫣为善堂唯一的继承人了。
基于这一原因,这次各大分堂的供奉为了争得此次进入金元秘境的名额,可是抢得头破血流!
毕竟谁都知道,现如今在秦嫣的身边只有一个亲信,便是毕庆文,那么此番金元秘境之行,便是秦嫣确立以后在秦家班底的最好机会!
换句话来说,这一次跟着来的曹供奉、洪供奉,包括冯滨在内,只要能在秦嫣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待今后善堂换了主人,他们便能凭借着与秦嫣的这番交情,再度平步青云,在善堂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好不容易等秦嫣安排好了一应事务,周浩总算逮到了机会,一把凑到了秦嫣身边,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块肉干,笑着道:“秦师姐,这是我在来这里之前备的下风干牛肉,你要不要尝尝?”
秦嫣微微一愣,正想婉拒,却听得曹供奉一声暴喝:“谁!”
曹供奉的这声示警,便如一石惊起了千层浪,众人纷纷从原地站起身来,目露警惕地看着不远处那片轻轻晃动的枥叶丛。
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果然有三道人影缓缓自其中迈步而出。
当先一人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一套鹅黄色的劲衣,脸上带着一些婴儿肥,五官非常精致,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单从相貌上来说,绝不输给秦嫣这位善堂大小姐!
在少女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护卫,手中紧握着一柄一人高的长刀,面色肃然。
秦嫣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一时间也无从判断对方到底是七十二盟的弟子还是某一世家的小姐,但当她的目光扫过第三个人的时候,却突然凝住了。
从对方的眼神来看,也认出了秦嫣。
“秦姑娘?”
“宁征!”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中,秦家和叶家都已经出现在了金元秘境中,其余各方势力当然也不甘落后,仅仅比夏生晚了一天的时间,便有上千名修行者争先恐后涌入了金元秘境!
当中有其他几大世家的人马,也有参加了春闱团队战,从而姗姗来迟的七十二盟的弟子,还有皇朝学宫、天星院的学生,以及一些隐世的散修们。
一时间,金元秘境仿佛变成了另外一座大缙王朝,其内各方人马相互牵制,人员组成十分复杂,各种各样的摩擦和小规模战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好在金元秘境作为蓝晶级秘境,地域非常广袤,这才没有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避免了更大的冲突发生。
当然,在这些人里面,也有一些从一开始就远离了纷争,选择独自在秘境中前行。
这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就算是叶小娥,即便脱离了威宁侯府的大部队,也至少在身边留下了夯大力和宁征这两人。
毕竟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选择抱团是人类的本性。
可偏偏,却有那么两三个异类,几乎是在进入金元秘境的同一时间,就反其道而行之,于沿途中尽量避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个幽灵般,独自行走在金元秘境的遍地黄金之上。
其中一个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小乞丐,而事实上,在他的手中,也的确拿着一只像是讨钱用的破碗,这样的打扮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显得尤为怪异。
巧的是,这个小乞丐在冥冥中选择了与夏生等人一开始所行进的路线。
因此他很快就发现了那座在现实世界中非常稀有的矿洞,并顺利找到了隐藏在矿洞地下的酒窖。
与夏生不同的地方在于,小乞丐并不认识长生竹叶青,但他嗜酒。
所以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在这座酒窖里面所藏的都是好酒。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足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拍开了所有酒瓮的封泥,将其全部送入了唇边!
好在时隔上千年的岁月之后,这里所有的长生竹叶青都已经挥发殆尽,连半滴酒露都不曾留下,否则只需要一口,就足以让他醉生梦死!
“啪!”
瓮中无酒的情况显然激怒了小乞丐,他将最后一只酒瓮猛然摔碎在了地上,然后抄起了身后那杆用红色的碎布条包裹起来的长枪,于瞬时间荡起了一层层锐意无边的暗青色气浪。
轰!
只用了一息,只出了一枪,这座藏匿了近两年前的酒窖就此灰飞烟灭,再也留不下半点痕迹。
紧接着,一道人影兀自从地底的酒窖举枪迎空,如一支无人可挡的神弩,不仅穿透了整座酒窖,更在其上方的矿山中轰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然后于矿山顶端疾射而出。
“啊!啊!”
小乞丐于口中发出了一道毫无意义,却充满了怒意的嘶吼,惊得一支刚刚来到附近,由六七个人所组成的探险小队人仰马翻。
小乞丐凌空而立,自然也发现了这些陌生人的靠近。
于是他手中的长枪立刻发出了一阵疯狂的颤鸣声,下一刻,小乞丐骤然自空中俯冲而下,持枪所指,骇然便是那六七个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修行者。
“杀!”
不问缘由,不论身份,只因为一只只空酒瓮所引发的怒火,便化为了小乞丐无尽的杀意,最后止于七具无辜的尸体。
于是场间再度恢复了静谧。
小乞丐站在满地鲜红的中心,贪婪地长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意,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喜悦,然后重新归于安宁。
片刻之后,小乞丐终于将手中的长枪重新负于身后,将怀中的破碗重新握在手中,慢慢迈开脚步,向远方行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只有不到百丈的地方,一个手执竹杖,脚步蹒跚的少年突然抬起头,脸上闪过了一丝厌恶,以及忌惮。
“疯子也来了吗?看来此行注定不会平静了啊……”
说着,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重新抬起了手中的竹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路。
是的,这个少年是一个瞎子,这一点不论是从他手中的盲杖,还是从他眼前那条永恒的黑布,都明显无误。
但谁也不敢因为他是一个瞎子而轻视于他。
因为曾几何时,他可是能与那个疯狂的小乞丐相提并论的超级天才!
即便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现世,很多年没有出手,但他的名字却始终被挂在缙云榜前五的位置上,无人能撼!
当然,这仅限于北武榜中。
因为就在大半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叫做秦嫣的女子,因为一场族比,将他从南灵榜上挤下去了。
是的,他便是来自东阳的谢奉君。
不过考虑到如今缙云榜上裴元机、慕容晚归两人双双殒落,谢奉君的名字自然也重新站稳了缙云榜前五的一席之地,不论南北!
可惜的是,不管是那个被叫做疯子的小乞丐,还是被叫做瞎子的他,其实都并不在乎自己在缙云榜上的排名。
这份在普通的修行者中流传甚广,影响力无比深远的榜单,在这两位绝世天才的眼中,却与一张废纸没有半点区别。
因为他们已经隐世多年了。
即便是位列缙云榜前两位的裴元机和慕容晚归,也不过在今年才刚刚突破王阶的桎梏,晋升为武皇、灵皇。
可白封和谢奉君呢?
早在十年前就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现在的这两人实力境界非常接近,距离尊级都只有一步之遥!
还记得当初秦家善堂的魏致远,魏供奉,在第一次见到夏生的时候,曾经给了他一个非常高的评价。
“这些年来,我大缙王朝人才辈出,老夫自诩也见识过不少天才了,不管是当今太子殿下、宁王殿下,还是天星院的慕容晚归,亦或者春秋书院的裴元机,甚至于南边的瞎子,东边的疯子,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可没想到,若单论狂妄,他们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夏公子的。”
当时夏生给出的回答是:“那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资格。”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夏生证明了他所言非虚,因为裴元机和慕容晚归都死在了他的手中,而宁王殿下则与他缔结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盟约,至于太子?
若不是夏生对于朝廷的力量还有一些忌惮的话,那所谓的太子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那么,当他面对疯子和瞎子的时候,又能否续写自己的不败神话?
白封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因为他是疯子。
而谢奉君则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夏生杀死慕容晚归之前,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在夏生杀死慕容晚归之后,谢奉君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不会与那个夏家小子照面。
但现在,他们都来了金元秘境,所以相遇的几率自然就被无限放大了。
可谢奉君仍旧没有机会去假象自己与夏生不期而遇的情景。
因为他刚一来,就察觉到了疯子的存在。
而当他准备转身选择另外一条路线前行的时候,又有一个丝毫不逊于白封的大麻烦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个人。
即便谢奉君目不能视,也至少听说过,对方乃是大缙王朝三大仙姬之首,其美貌冠绝天下。
于是他双手执仗,谦谦行礼,笑着道:“真没想到,穆姑娘也来了。”
穆在大缙王朝并不是什么稀缺的姓氏,但能够让谢奉君如此恭礼的穆姓姑娘,普天之下,只有一位。
天星院,穆思思。
谢奉君的双目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失明,所以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穆思思的容貌,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真的如世人所传那般美得不可方物而心生爱慕。
因此谢奉君对穆思思的敬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解释为他对穆思思实力的钦佩。
诚然,穆思思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缙云榜上,但那与实力无关,而是因为她早就跳脱出了缙云榜所能涵盖的范畴。
毕竟诸如魏致远、槐安、裴袁这等大人物也不在缙云榜上。
因为他们都已经是尊级强者了。
穆思思同样如此。
传说从五年前开始,穆思思便在天星院中闭了生死关,一心冲击圣阶门槛,自那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却不曾想,时至今日,她竟然来了金元秘境!
这件事情令谢奉君非常意外,更何况他眼瞎心不瞎,即便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到,穆思思是一个人,并没有与天星院众弟子同行。
这与谢奉君,或者白封的情况不一样,因为他们是散修,但穆思思不是。
如果一定要作比的话,穆思思的这番选择倒是与叶小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后者的身边虽然也跟着夯大力和宁征两个人,但至少脱离了叶家大部队的护卫。
而她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基于某些非常重要的理由。
但好巧不巧,两个人都在秘境中遇到了两个她们事前未曾料想到的人,也就此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叶小娥遇到了秦嫣。
而穆思思,则遇到了谢奉君。
“闭关闭得太久了,这个世界都已经将我们遗忘了,有时候适时地出来看看,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听着穆思思这番颇有深意的言论,谢奉君微微一笑,应道:“我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瞎子,世界有没有将我遗忘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倒是穆姑娘,这次出关,恐怕不止是想出来看看这么简单吧。”
对此,穆思思的回答非常简单,甚至不带任何悲喜之意。
“自然还是需要做一些事情的,比如,顺便杀个人。”
谢奉君眉梢微挑,直言不讳地问道:“夏生?”
而穆思思也毫不隐瞒地承认了:“不错。”
闻言,谢奉君的嘴角顿时浮出了一抹苦涩,摇摇头道:“既然如此,穆姑娘便不应该在我这个瞎子身上浪费时间才对,除非……”
穆思思点点头,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以防万一。”
证实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谢奉君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破纸,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
“可我已经隐世这么多年了,实在不想再被卷入世俗的纷争当中。”
“既然你运气不好,被我碰上了,又如何能继续隐下去?”
于是谢奉君彻底没话说了,他只能苦着一张脸,搬出了自己最后的理由:“诚如你所见,我的行动不是很方便,所以接下来若是拖累了姑娘的行程,可别怪罪到我头上才是。”
穆思思微微一笑,直接堵死了谢奉君最后的退路:“无妨,接下来,我带着你走。”
言罢,穆思思一把抓住谢奉君的手腕,身形一飘,便仿若化作了夜空下的两颗追星,向金元秘境的深处坠去。
同一时间,在万兽的引领之下,夏生和江柒柒已经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
至于说张天诚,则被夏生用穷桑藤系在了一头斑马的背上,直到现在也不曾醒来。
与初入金元秘境的时候不同,如今的夏生再看眼前这抹风景,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和体会。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他曾经的家园,而现在的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应该便是长虹草原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半分也不曾改变……”
夏生的这番话中透着怀念,还有一些淡然而美好的追忆,但在江柒柒听来,却是怪异无比。
不过以江柒柒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没有多问,而是抬手指着地平线上泛起的那抹清光,悄然道:“天快亮了。”
夏生点点头,虽然在金元秘境中待得越久,人们对时间的把握便越难,但至少夏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夜晚的时间并不如他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长。
这也是现如今他唯一的困惑。
金元秘境中对时间的扭曲和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是出于秘境共同的特性,还是在他于第五世溘然长辞之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变化?
当然,相比起这个问题,现在还有一件事情让夏生非常忧虑。
便是那两条从他眼前溜走的漏网之鱼。
根据他所派出去的狼群所反馈回来的消息,那个驭兽山庄的弟子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果夏生所料不错的话,杀死对方的人应该是黄老,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黄老这么做的目的到底何在,但不可否认的是,黄老的确是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可夏生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因为周浩活下来了。
按理来说,当时他明明已经指挥数十头野狼将对方逼入了流沙陷阱中,如果周浩有着如华如飞那般实力的话,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但周浩明明只有将级的修为,那么他当然死定了,此事不应再生出其他的变化才对。
可偏偏,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夏生骤然发现,自己竟然与那数十头野狼先后失去了联系!
夏生不知道此事与周浩有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既然那数十头野狼死了,周浩必然是活了下来。
根据当时周浩距离金元秘境出口的距离来看,夏生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就是周浩已经成功逃离了金元秘境,回到了五合门!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也算是实现了张天诚对自己的恳求,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夏生叹了一口气,随即与身边的江柒柒一道,在初升的朝阳下,踏入了那片被染成了金黄色的长虹草原中。
金元秘境的地域非常广袤,相当于现如今整个人类帝国版图的四分之一,或者大缙王朝江州和徽州的总和。
放在一千多年前那个群雄纷争的年代,已经比任意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更大了。
而这些都只属于夏生一个人。
因为在一百多年前金元秘境首度现世的时候,进入其中查探的那些修行者们并没有能够绘制出完整的地图,所以不论是对秦嫣和叶小娥也好,还是穆思思与谢奉君也罢,甚至于其他来自七十二盟、天星院、皇朝学宫,以及另外七大世家的人,都很难找到正确的前行方向。
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应该朝着哪个方向行进才能到达秘境的核心区域,即便是更早进入其中的来自七十二盟的弟子,也只是对照着古籍中地图上的标识,模模糊糊地找到了一些大概的线路。
但所有人都并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地图,其实根本没有半分价值,只会对他们的判断产生误导的作用!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因为一座大阵的存在。
便是夏生于黄金高塔中所开启的天人大阵!
这座大阵当然不可能仅仅用来创造出诸如流沙、沼泽等这般低级陷阱来阻止修行者的脚步,那样的话此阵也不免太过鸡肋了。
天人大阵最可怕的地方,是它其实将整个金元秘境分割成了上千个碎片,并每隔三个时辰将它们重新打乱,随机排列!
换句话来说,这其实是一座悄然移动着的,随时都会发生变化的秘境!
而此刻的金元秘境,与夏生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地形上的变化是极难被人们所察觉的,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进入此间,根本不知道原本在前方的到底应该是一座高山,还是一条河流,或者一片密林。
这也是为什么当夏生踏足此地的时候,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这里其实是他第五世的驻地。
更是一百多年前,某些实力非凡的修行者们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也未能窥其全貌的原因。
但这一切对夏生来说都不是问题。
因为他有万兽开道引路。
这些兽群也是金元秘境的一部分,因此不管地形如何改变,方向如何混乱,它们也总能找到那条唯一的,并且正确的路线。
而夏生需要做的,就是跟着它们就可以了。
但在夏生和江柒柒踏入长虹草原之后,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长虹草原是金元秘境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其内的每一根银色长草都生长得非常茂盛,足有一人之高,直直地伫立着,草叶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划破衣衫,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剑林,恢弘大气。
但也正是因为银草的高度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因此在长虹草原中前行的时候,极易迷失方向,一个不好,恐怕花费好几天也出不去。
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的话会发现,这片辽阔的草原同样像是一座漫无边际的迷宫,让人心怀敬畏。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能够从空中看到过这片草原的真容。
因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在长虹草原中还隐藏了一座强大的法阵,用以限制高空的飞行,不论是修行者还是鸟群,一旦想要从空中越过长虹草原,便会撞到一道肉眼难见的透明壁垒,难进寸步。
当然了,这样的一片草海能够难得住其他人,却是怎么也难不倒夏生的,毕竟这里曾是他的家,即便没有万兽的引领,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深入长虹草原不久之后,夏生便突然提出,想与兽群分道而行。
不是夏生想要凸显自己老马识途的本事,而是源自于一份承诺,一份思念,以及一份期许。
因为他知道,在长虹草原的某个地方,生长着一种特殊的灵草,叫做幽兰。
更准确地说,幽兰草其实是一味药,可以用来凝固武道修行者的气海,同样,也是夏生用以重塑气海时的一味必不可少的主药!
曾几何时,在夏生尚未离开白马镇的时候,就曾立志要为夏老爹治好旧伤,重塑气海,现在夏老爹虽然生死未卜,但夏生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承诺,只是在洛阳城中的时候,他踏遍了所有的医馆、药堂,也未能寻到幽兰草的踪迹。
没想到,在机缘巧合之下,夏生竟然重新回到了自己第五世所在的驻地,而他清晰地记得,在长虹草原中,就恰巧长有幽兰草!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幽兰草所在的地方与众兽所行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随行带着这么多兽群同往也的确多有不便之处,所以夏生干脆让它们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与江柒柒独自出发,准备在摘了幽兰草之后再与它们汇合。
对于夏生的决定,万兽当然不会反对,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脚步,等待夏生归来。
原本在一开始的时候夏生连江柒柒都不打算带上的,毕竟照理来说,此时的他们早就已经与其他进入金元秘境的修行者们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并遥遥领先,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应该一名人类修行者也看不到,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江柒柒跟着兽群,就算等不到他,也是能走出长虹草原的。
面对夏生的提议,江柒柒虽然没有说话,却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定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
见状,夏生也不好多劝,就这么任由江柒柒跟着了,却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夏生在无形中所做出的正确决定。
因为在小半个时辰之后,还不等夏生凭借自己多年前的记忆,找到那处盛开着幽兰草的湿地,便突然遭遇了一支由五个人所组成的人类队伍!
“这怎么可能!”
夏生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惊讶,脚步也随之一滞,但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对方雪色长衫上所绣的那一朵朵荆棘花图案,正在随风微荡。
这样的服饰对于夏生和江柒柒来说,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是春秋书院的院服!
能够在此处偶遇同门弟子,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夏生却面色有些发沉。
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浩然剑,对江柒柒使了个眼色,随即笑着对前方的五个人开口问道:“前面可是春秋书院弟子?”
闻言,当先一位脸色发白,走路姿势有些别扭的年轻人当即点头应道:“正是,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听着这话,夏生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盛了几分,然后毫无征兆地出剑了!
唰!
浩然剑气凛然而起,如一阵狂乱的秋风,将四周的银色长草狠狠地向后刮去,再齐腰斩断,很快便来到了那五个人的面前。
却不曾想,对方虽然遭到夏生的突袭,反应却是极快,五个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亮起了腕间的武纹图符,然后如条件反射般结成了一个楔形阵型,五剑齐发,迎向夏生手中的剑光。
“铛!”
夏生手腕一震,一向无往不利的浩然剑,竟然被对方拦住了!
可惜的是,对方拦得住一个夏生,却拦不住另一个江柒柒。
江柒柒的手中无剑,但她指尖所疾射而出的剑意却比夏生更加锋利,不过瞬息之间便斩断了对方其中一把长剑!
此剑一断,便意味着五人所结成的阵法已破,夏生身前再无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但就在此时,夏生却厉声喊道:“停手!”
于是江柒柒的手指便硬生生停在了敌人咽喉前半寸之处,她没有回头去看夏生,也没有问夏生这么做的用意何在,而是用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年轻人。
同一时间,夏生的声音又继续传了过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习得春秋书院的秋罗剑阵!”
相比起之前,那个跛脚的年轻人脸色更白了几分,唇角似有鲜血渗出,看起来应该是遭受了剑意的反噬,此时听得夏生的问话,不禁怒道:“我们原本便是春秋书院弟子,懂得秋罗剑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倒是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我春秋书院弟子下手,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闻言,夏生不禁冷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春秋书院弟子,难道不认识我是谁?”
这不是夏生自负,也不是他在夸大其词,而是在讲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现如今在整个春秋书院内,谁会不知道夏生是谁?
当初他可是当着书院所有弟子的面,在生死台上击杀了裴元机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的时候,夏生就觉得这五个人很可疑,要知道,当初为了拟定春闱大比的名单,他可是每一座分院都去过的,每一届学生都打过照面的,按理说春秋书院的人他都很熟悉。
可偏偏,这五个人却看起来非常眼生。
除此之外,夏生比谁都更清楚,在唐子安身殒的消息传出之后,整座不句山都必然已经乱作了一团,春秋书院在自顾不暇之下,又怎么会派人来金元秘境中来冒险?
没看郑荣,郑教习,都放着近在咫尺的金元秘境弃之不顾,而是在春闱大比结束后,连夜带着沈徽、周勃等一众师生回去了吗!
因此不管怎么看,此时在长虹草原中巧遇春秋书院弟子,都是极不合理的!
但好巧不巧,夏生在双方交手的那一刹那,认出了对方五人所结的乃是春秋书院不外传的秋罗剑阵,于是这件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如果说是有人想要通过冒充春秋书院弟子在金元秘境中所有图的话,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学会秋罗剑阵的?
为了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夏生决定留下活口,但如果对方死不承认的话,他也不介意杀人立威。
毕竟,对方可是有五个人。
谁曾想,在听到夏生的质问之后,那跛脚的年轻人却气极反笑:“我为何要认识你是谁?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但我需得叫你知道,若你杀了我们,不仅会遭到春秋书院的报复,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夏生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对方原来是太子的人?难道说太子为了对付自己,已经把手伸到金元秘境中来了?
于是他手中的浩然剑更冷了几分,沉声道:“你是说,你们是赵昊的人?”
话音落下,那跛脚的年轻人突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赵昊?什么赵昊?”
看着对方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神色,夏生突然也有些发懵,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太子也不会放过我吗?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太子?”
此言一出,那跛脚的年轻人顿时像看着一个白痴般看着夏生,自嘲道:“真没想到,我胡天行壮志未酬,竟会死在这么个乡野村夫的手中,哈哈哈哈……”
一番长笑之后,他这才面色肃然地对夏生说道:“我说的是当今大缙王朝唯一的太子殿下,赵睿!”
这一次,不仅是夏生,就连江柒柒都有些怔住了。
而夏生的反应倒是极快,马上就联想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当即再问:“今年是缙历多少年?”
胡天行微微挑眉,没有做声,于是江柒柒立刻将指尖抵在了他一位同伴的喉咙处,很快便渗出了一条血线。
见状,胡天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万兴历52年。”
话音刚落,夏生手中的浩然剑便松了三分,因为他似乎终于搞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根据时间顺序,当金元秘境第一次出现在大缙王朝的时候,的确是要比承天门之变要早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大缙王朝的太子殿下,的确是赵睿!
至于说万兴历,早就在128年前,也就是承天门之变后,便废除了。
现在是永和历128年!
也就是说,现如今出现在夏生面前的这五个人,难道是在金元秘境第一次开启的时候就步入其中的春秋书院弟子?
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夏生却并未彻底放松警惕,而是接着问道:“你先前说你们都是春秋书院弟子,那我问你,如今春秋书院副院长都是谁?”
“王治修、夏春明、韦彧!”
“上一届春闱个人战的次席由哪座书院何人摘得?”
“是我们的师兄,春秋书院唐晚川!”
……
一番连续的问答之后,夏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浩然剑,嘴角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面前的这五个人,真的是春秋书院的弟子。
而且是他的师兄。
只不过是一百多年前的师兄。
而绝不是其他什么人所随便冒充的。
相比起一般的修行者,夏生对大缙王朝这五百年的历史算是了解得比较深的了。
当初在他刚到洛阳城的那段时间里,宁征便给他找来过很多史书供他阅读,包括各种各样的正史和野史,甚至许多所谓的秘闻也不曾遗漏。
因为夏生比谁都更想知道,在自己所错失的这五百年岁月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样,当时夏生为了拟定春闱大比的名单,制定相应战术,几乎在不句山中将各届春闱的战报都看了一遍,所以他能够知道每一届春闱大比的结果,分毫不差。
一般人就算能够知道一百多年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是谁,但他不一定会去记忆当时春闱大比的冠亚军是谁,也不一定会知道当朝的宰相是谁,更不可能知道当时洛阳城内最流行的小吃是什么。
除非,他本来就生活在那个年代。
现在夏生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五个人都来自于一百多年前的春秋书院,但他却很难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份,甚至说服他们去相信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的时间。
在步入金元秘境之前,夏生就已经做过功课,知道此间的时间流速与真实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有人说,在金元秘境内的一天相当于外界的一个时辰。
也有人说,在金元秘境内的一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个月!
不管是哪种说法,至少粗略地算起来,金元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都有二十多倍到三十倍的差距!
从这五个春秋书院弟子的年纪与实力境界来看,夏生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
也就是说,虽然时间在大缙王朝悄然淌过了一百多年的岁月,但对于这五个年轻人来说,其实只是在金元秘境中迷失了四五年的时间!
虽然不如坊间那些志怪传说中所说的那般“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但也足够令人心惊胆寒了!
即便是夏生,当他第一次重生醒来,发现自己距离上一世已经隔了两万年时间的时候,也足足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接受这一事实。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夏生,能有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无畏。
夏生甚至在担心,如果当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好友、师长,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在岁月中凋零,被淹没于时间的滚滚长河中的时候,这五个年轻人会不会当场崩溃。
但他必须提前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
因为这五个人不可能永远留在金元秘境中。
一旦当他们回归到真实的世界,便一定会发现自己错失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百多年,届时,他们将会遭受到更可怕的心理打击。
如果能挺过来,或许便能成为第二个夏生。
如果挺不过来,那么他们的一生或许就这么废了。
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上演,夏生必须要尽自己所能,给这五位师兄以足够的心理准备,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
因此他缓缓收了剑,尽量委婉地笑了笑:“原来你们真的是春秋书院的弟子,如此看来,倒是我莽撞了。”
胡天行莫名其妙地看着夏生,并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感到半分庆幸,而是疑声道:“你们到底是谁?刚才问我的那些问题究竟有何深意?”
夏生沉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了一块春秋书院的腰牌,笑道:“我是春秋书院新任的荣誉教习,我叫夏生。”
闻言,胡天行顿时面色一怔,他非常谨慎地接过夏生手里面的腰牌,仔细审视了一番,又递交到了自己同伴的手中,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
于是胡天行当即躬身对夏生行礼道:“原来是夏教习,先前多有失礼,望先生不要见怪!”
夏生拿回自己的腰牌,疑声道:“你们从没有见过我,难道不怕我骗你们?”
胡天行摇摇头,面露苦涩道:“我们五人已经在这该死的秘境中被困了四年多了,如果夏教习是最近才刚刚进入书院的话,我们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况,此腰牌的锻造技艺,乃是我书院之绝密,绝不可能被人所仿造!”
话音落下,那个险些被江柒柒一剑击杀的短发少年连声道:“夏教习此番前来,难道是专程接我们出去的吗?”
夏生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
胡天行看着夏生脸上的肃穆之色,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打了个突,沉声道:“望先生指教!”
夏生知道,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趁着现如今这五人对自己信任有加,说出事实的真相,恐怕才是最好的机会。
因此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胡天行说道:“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吗?你现在对我重新问一遍。”
胡天行满目疑色,但终究没有违背夏生的意思,而是非常严谨地开口道:“今年是大缙历多少年?”
“永和历128年。”
夏生刚刚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胡天行等一行五人便愣住了。
但胡天行并没有急着去质疑夏生的说法,而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如今春秋书院副院长都是谁?”
“唐子安、韦秋月、胡硕。”
“上一届春闱个人战的次席由哪座书院何人摘得?”
“春秋书院,墨渊。”
……
伴随着夏生每一个崭新的答案出现,胡天行的眉头便锁得更紧了一些,因为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位夏教习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因为对方就像是凭空创造出了一个世界,不,更准确地说,是创造出了一段全新的历史,而在这个历史的进程中,却没有他们五个人参与进去的痕迹。
片刻之后,胡天行终于问完了所有的问题,然后他的神色变得比夏生还要肃穆,沉声道:“我不明白。”
夏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道:“你还差一个问题没有问过,便是当朝太子的名讳。”
胡天行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如夏生所愿,问道:“当今大缙王朝的太子殿下是谁?”
“赵昊。原太子赵睿,于128年前的承天门之变中,兵败洛阳,被镇国公徐秋乱一剑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