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君子战(1 / 2)
在经过这无比漫长的一天之后,落日谷的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夕阳透着所剩无几的红光,用最后的光明照耀着那方肃然的战台。
这不是春闱的最后一战,却是人们最期待的一战。
天星院慕容晚归,以及皇朝学宫赵辰,终于在半决赛相遇了。
如果今日裴元机也能站在这里的话,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啊。
因为他们是大缙王朝的未来。
也是全人类的未来。
百年以后,人类的兴衰存亡,或许便寄托在这两位年轻人的身上了。
人们放声欢呼着,雀跃着,释放着自己最大的热情,因为他们知道,或许这一战,便将决定本届春闱个人战的魁首。
这个独一无二名号将会伴随着胜利者整整九年的时间,直到下一届春闱,再被新的魁首所取代。
相比起皇朝学宫一众师生脸上难以平复的紧张情绪,天星院的师弟、师妹们却显得轻松很多。
因为他们相信慕容师兄一定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慕容晚归的眼中透着平静,头上的礼冠戴得很严整,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折扇,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翩翩书生。
相较而言,赵辰则显得更洒脱一些,他的双眼仍旧如星月般明亮,他的脸上仍旧洋溢着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言行举止中皆透着皇家的威严。
或许是为了表示对此战的重视,落日谷的叶掌门亲自督战,并作为本场较量的监判站到了战台的角落边。
因此此番没有钟声响起,而是由叶掌门亲自下达了战斗开始的信号。
“四强战第二场,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于战台周遭观战的人群尽皆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此战的任何细节。
但令人意外的是,当比试开始的那一刻,不论是慕容晚归还是赵辰,都没有采取丝毫的行动。
他们就这么站在台上,平静地看着彼此,仿佛是在推演接下来的战局。
然后,慕容晚归突然开口说道:“如果赵兄没有异议的话,我想提议咱们用君子战的方式一决胜负。”
此言一出,全场尽皆哗然。
君子战!
慕容晚归竟然会提出君子战!
所谓君子战,其实是灵道修行者之间相互切磋时的专用术语,说得简单一些,便是对战双方单纯依靠灵物相互之间的比斗决定胜负,不得融灵,也不得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当一方的灵物全部落败之后,便算是输了。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慕容晚归的这个提议即便出人意料,但至少还算是在情理当中,因为赵辰毕竟是堂堂皇子,万一在灵战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恐怕慕容晚归还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而采取君子战,则可以将这样的几率降到最低。
在禁止融灵,避免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哪怕灵物尽毁,对灵修本人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在以往的春闱赛场上,其他书院或宗门世家的人若是碰上皇亲国戚,也时常会采取这样的建议。
但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众人的那一声声惊叹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君子战在观赏性上会降低一个层次,或者说辜负了他们对于此战的期待,更重要的是,此时的他们明知道,慕容晚归并不是单纯的灵修。
因为在上一轮的比试中,面对顾知星的惊心一剑,慕容晚归被迫暴露了自己最大的那张底牌,便是肉身的淬炼!
也就是说,此时慕容晚归提议君子战,便当于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给舍弃掉了!
闻言,赵辰也轻轻挑了挑眉,笑道:“如此,对你不公平,先前我就说了,我只是皇朝学宫的一个普通学生,你大可不必对我手下留情,否则,岂不是在辱没我的名声?”
但谁曾想,即便面对赵辰此番义正言辞的指责,慕容晚归也没有退缩,而是坚持道:“我想赵兄误会了,我之所以会提议君子战,并非是在谦让,而是有我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毕竟,这并不是最后的决战。”
言下之意,他是在为了最后的决战留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慕容晚归已经透出了一些挑衅的意味,任赵辰再如何温文尔雅,也不禁心中升起了一丝恼意。
因此在下一刻,他点了点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便如你所愿吧。”
赵辰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既然慕容晚归认为单纯凭借灵物的比斗也能战胜自己的话,那么,便试试吧!
更何况,正如他一开始所强调的那样,此番他站在这里,代表的并不是皇族,而是皇朝学宫,既然慕容晚归的提议对他有利,对皇朝学宫的积分排名有利,那么,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原本满怀期待想要看一场惊世对决的观众们,都不禁感到了一丝失望。
毕竟君子战哪里有融灵战来得爽快?
可是这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既然与战双方都同意了这一比试方法,任谁也没有资格表示质疑。
因此在下一刻,于赵辰的身前,率先亮起了两团氤氲的翠绿色光团,紧接着,一匹英姿飒爽的独角兽,以及一只雍容华贵的雪翎孔雀从中迈步而出,分列两侧,高傲地看着慕容晚归。
面对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怖灵压,慕容晚归淡然一笑,握着手中的折扇轻击掌心,然后,一道同样碧绿色的光柱,从天而降。
见状,围观众人无不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无声惊叹。
因为在这之前,慕容晚归只是一介灵将。
而现在,他是灵王了。
他竟然在战斗的一开始,便在万众瞩目之下,当着赵辰的面,破境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中破境,因为在其他人看来,破境这件事情对于慕容晚归,便如同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当他不想破境的时候,就算是再艰苦的战斗,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也能压抑住心中的渴望。
而当他面对春闱夺魁路上最大的对手,最有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九皇子的时候,他终于决定破镜了。
所谓境界之间的瓶颈,当他想破的时候,自然就破了。
对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修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人类早就将环肆四方的异族给杀个干净了。
但对一小部分人,比如像慕容晚归这样的超级天才而言,修行仿佛只是一种本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需要刻意去追求,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这样的天才很少,即便历数大缙王朝这风云际会,跌宕起伏的五百年,也绝不会超过半百之数。
但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人类才能成为这片土地上绝对的霸主,他们书写了整部人类修行史的变迁与兴衰,也见证了人类王朝的强大与辉煌。
是他们,撑起了全人类的脊梁,让外族秋毫难犯,令强敌举步不前。
在今日的落日谷中,便齐集了人类新一代的顶尖天才,他们是人类帝国的未来与希望,是这片江山的继任者与守护者,其中更以慕容晚归、赵辰与墨渊为个中翘楚。
即便包括裴元机、秦嫣、白封、谢奉君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缺席了这场盛会,也仍旧不会贬低春闱大比所存在的价值。
但对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观战的修行前辈们来说,还是稍微会感到有些遗憾。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冥冥之中,便在慕容晚归引灵气天降,破境至灵王的同一时间,于落日谷的谷口之外,再度迎来了三名天资卓越的年轻人。
当先的那位少年身形有些削瘦,腰间挎着一把并不起眼的佩剑,但身上却透着一种让人为之敬畏的气势。
而在他身边的那两位女子,一位身材高挑,眼中时刻闪烁着警惕和戒备,另外一位则看起来比较娇小,被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将全身上下都裹了个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容貌。
自然便是一路千里迢迢,从不句山远道而来的夏生,以及他在半路上巧遇的孟琦和江柒柒。
相比起今天早些时候,江柒柒的伤情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至少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并且能够自己下地行走了,这样的自愈速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但身为大夫的夏生却非常清楚,江柒柒体内所侵入的魅妖血气并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彻底拔出的,他虽然使了些手段,靠着裴袁临走前赠予的神丹暂时将其压制住了,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等春闱结束,他必须尽快找到火葵芝,才能一劳永逸地化解江柒柒体内被侵蚀的毒血。
今日之落日谷并没有在入口处设下守卫,想来谷中弟子都入内观战去了,这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在此地可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从三大书院,到九大世家、七十二宗门,无一遗漏,悉数到场,若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砸场子,那才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就算是那位传说中的蛮族大祭司亲自前来,也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夏生一行三人迈步而入,倒是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也就是在他们刚刚踏入落日谷的时候,一道璀璨的灵气光辉突然从空中倒映而来,将整片夕阳都染成了生机勃勃的翠绿色。
于是三人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举目向头顶望去。
看起来,似乎是有人成功破境了。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大缙王朝境内,每天都有修行者突破自身的瓶颈,迈入更加强广阔的天地。
但对夏生来说,即便尚隔着数里之遥,他也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灵气的特殊之处。
“应该是慕容晚归。”
夏生非常快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很可惜的是,他身边的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孟琦压根儿就不知道慕容晚归是谁。
而对江柒柒来说,即便慕容晚归破境至灵王,在她眼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好在夏生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能自己干笑了两声,说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从时间上来说,这会儿应该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了,我倒是很好奇,莫非那慕容晚归的对手真的是宁王殿下?”
江柒柒没有应声,而是非常冷酷地撇过头去,自顾自地迈步向前走去。
而孟琦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沉声道:“恩公怎么说,孟琦就怎么做。”
到了这个时候,夏生终于开始怀念起康无为和裴袁了。
虽然这两个老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儿,但至少还能愉快地聊天。
噢,对了,险些忘了自己已经拜入了裴袁门下,这么诋毁自己的老师,似乎不太应该呢……
抱着这般错综复杂的念头,夏生重新追上了江柒柒的脚步,三人并肩齐行,向那正热火朝天的春闱赛场走去。
从落日谷谷口到山腹的距离算不上太远,即便有着江柒柒这个小病号的拖累,三人的速度其实放得很慢,但仍旧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经看到了远方那座无比醒目的战台,以及战台上那无比耀眼的翠绿色光辉。
看来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比试还没有结束。
虽然夏生此番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韦副院长报丧,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眼前一战所生出的浓厚兴趣。
因为正如他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对战的双方,分别是慕容晚归与赵辰。
两个人他都见过,而且都只有一面之缘,但如果一定要分出个敌友之别的话,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赵辰这一边。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当日忘归林一役,他便与赵辰并肩作战过了。
而至于慕容晚归嘛……
今日的夏生,已经通过善堂的情报获知,当日在桂花巷中伏杀自己的那两名天星院教习,便是由慕容晚归所指示的。
因此现如今夏生看向慕容晚归的目光,就像是当初他在生死台上看着裴元机一样。
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杀意表露出来,反而对江柒柒问道:“若你上场对阵那慕容小儿,能有几分胜算?”
江柒柒根本连半点的考虑都没有,便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剑。”
于是夏生满意地笑了。
或许也就只有他和江柒柒这样的妖孽级的存在,才会认为将慕容晚归这般绝世天才毙命于手中,只不过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简单到,只需要一剑。
江柒柒说,她只需要一剑就能打败慕容晚归,但那仅限于全盛时期的她,因此这番话听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可夏生不这么觉得。
因为春闱的胜负只是一时的,修行之路却足有一辈子那么长,再说,人如果死了,那么就算拿到春闱个人战魁首,成为万众敬仰的大人物,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名声也好,权利也罢,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用。
而在夏生的心中,慕容晚归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当初在夏生决意登凌霄峰,签生死契约以杀裴元机的时候,他给秦小花的理由是,因为裴元机要杀他,所以他要杀了裴元机。
就是这么简单。
而现在面对慕容晚归,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因为你要杀我,所以我先杀了你。
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夏生没有办法参加春闱的个人战,正大光明地在万众之前将慕容晚归打入深渊。
在这之前,本届春闱的一切流程,仿佛都在按照慕容晚归一开始所预料的方向行进着。
比如他设计了桂花巷一役,虽然没能杀掉夏生,却在某种程度上让春秋书院实力大损,裴元机死了,夏生也被免去了领队教习的职务,这为天星院的胜利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再比如在首轮混战中狙击春秋书院的最强小组,让以郑教习为首的四个人全部折戟沉沙,止步争位战之前。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那个横空出世的墨渊。
竟然以一己之力背负着春秋书院的希望闯入了夺冠战,在积分榜上死死地咬住了天星院和皇朝学宫,保留了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
不过这没有关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慕容晚归将很快战胜赵辰,再在最后的夺冠战中以碾压之势破除墨渊所创造的神话,登临本届春闱个人战的魁首之位。
为了在最后的决战中给对手以灭顶之灾,时至此刻,慕容晚归还在保留实力!
所以他提出了君子战。
他放弃了肉身力量的优势,也放弃了融灵之后的战术,一切,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底牌藏得更深。
而别忘了,如今的慕容晚归,还只是一介灵王!
诚然,距离慕容晚归晋升灵王境至今,只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但他的气息已经逐渐从灵王初境、灵王中境,向着灵王巅峰逐次攀升,时至此刻,已经隐隐在境界上压了赵辰一头!
谁也不会怀疑,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随时能够晋升为灵皇!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
就连当日不句山生死台上的裴元机都能破境至皇阶,于缙云榜上排名更靠前的慕容晚归难道还会有所不如吗?
但慕容晚归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想要把这最后一份大礼,留给春秋书院的墨渊。
慕容晚归的算计几乎已经成功了,因为时值战意正酣,眼看赵辰御下的独角兽和雪翎孔雀渐生颓势,距离胜利就只剩一步之遥。
本届春闱大比最大的变数却突然发生了。
这个变数,是一个人。
诚然,在这之前,慕容晚归的晋级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比如顾知星的实力超然,比如墨渊的异军突起,都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可那至少还在慕容晚归的控制范围之内。
但如今这个人,却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当他走进春闱赛场,当人们发现他的到来的时候,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就连此时还在台上奋力搏杀的赵辰和慕容晚归,都显得黯然失色,一时间下意识地暂停了对战。
因为他叫夏生。
虽然现场很多来自七十二宗门的人从没见过夏生,但当他的名字从各大书院、世家的人们口中传出的时候,场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声惊叹。
人的名,树的影!
且不论当日秦家族比夏生如何帮助秦嫣夺魁,如何借助秦小花之手击杀了一位堂堂尊者,也不论夏生的身上笼罩着太子太师、国子祭酒、春秋书院最年轻的名誉教习等等光环,单就他在生死台上光明正大击杀裴元机一事,就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肃然起敬!
在春闱之前,世人最热衷的话题,便是裴元机与慕容晚归的对决。
因为不到真正交手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谁更强。
即便缙云榜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实力终究只能通过胜负来应证。
因此在曾几何时,裴元机与慕容晚归的交手,也被视为是本届春闱最大的看点。
可惜的是,人们没有能够等到那一刻。
因为裴元机死了。
那个一直被拿来与慕容晚归相比较的绝世天才,在一个谁也未曾预料的时刻,憾然殒落。
杀他的人,就是现在这位慢步走进春闱赛场,身形略显削瘦的少年。
因为裴元机的死,他与慕容晚归谁更强的问题,就此再也没有了答案。
但至少所有人知道,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比裴元机强!
在经过短暂的震撼之后,所有人的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个疑惑。
这位怎么来了?
不是据说他被革去了春闱领队的职务,被罚入书院后山幽闭思过吗?
对此,夏生并没有解释,只是面对着所有人齐刷刷而至的目光,笑着道:“你们别管我,继续比,继续比,我就是路过此地,进来找个人,那什么,你们看见我们春秋书院的韦副院长了吗?”
话音落下,大伙儿都有些懵了,还是落日谷的叶掌门经验老到,当即开口道:“没想到夏公子也来了,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不知夏公子是代表春秋书院来参赛的呢,还是只是单纯前来观战的?”
夏生想了想,便作势想要从怀中掏出圣旨来,表示自己是来考察九皇子此战表现的,但还不等他完成这一动作,郑荣就抢先一步从斜刺里蹿了出来,连声道:“此事恐怕还得容我们再商议一番,当然,也并不排除夏教习在明日的团队战中作为领队出战的可能。”
此言一出,满场尽皆哗然。
虽说在团队战之前更替领队,这在往届的春闱大比中的确是有先例的,也符合大比的规则,但那一般都是因为原领队在个人战中出现了意外,导致无法继续坚持战斗所做出的下下策,可现在从郑荣的表现来看,并没有这样的忧虑才是啊……
当然,以如今夏生在修行界的名声,这样的选择,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于是叶掌门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夏公子先在旁侧观战吧,希望你们能够在团队战之前给出一个确切的方案。”
夏生微微颔首回礼,然后将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眼前的那座战台之上。
不过却不是看向慕容晚归的,而是在看赵辰。
“阿龙啊,好久不见。”
赵辰目色宁静,嘴角挂着亲切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对夏生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夏生摆摆手:“行了,好好儿比吧,切不可给为师丢脸!对了,你这只雪翎孔雀长得倒是漂亮,不过好像吃坏了肚子,要是身上备有五龙丹的话,记得早些吃。”
此言一出,赵辰脸上的笑容虽然半分不减,但于眼底却骤然闪过了一抹凌厉!
自忘归林一别,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
在这期间,夏生再也没有见过赵辰。
哪怕他被缙帝亲封为太子太师、国子祭酒,也从未真正教导过诸位皇子们。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应该怨恨赵辰,因为当日在忘归林中杀死水儿的凶手,原本是冲着他来的,水儿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成了替死鬼。
但夏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要报仇,他也不会冲着赵辰来,而应该把这笔账算在太子的头上。
事实上,夏生也是这么做的。
桂花巷一役,夏生认出了那位奉太子之命前来刺杀自己的皇阶高手,就是曾经在忘归林中负责压阵的那位贵人,所以夏生没有杀他,而是将其囚禁在了威宁侯府,等待叶小娥发落。
至于赵辰,并不是夏生的敌人,而是盟友。
忘归林行刺案,赵辰活着,叶小娥也活着,但宁王府和叶家却并没有借此对太子发难,夏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可能是因为太子在事后做出了补偿和让步。
但夏生不管这个。
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不会对太子心慈手软。
届时赵辰将当仁不让地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所以今日在落日谷的重逢,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偏偏夏生却在赵辰的身上发现了某种异样,顿时让这种重逢的喜悦变成了深深的遗憾。
这种异样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包括叶掌门这般尊级强者,甚至于连赵辰自己也未曾察觉。
但夏生却看出来了。
因为他的医术冠绝天下。
只需要漫不经心的一瞥,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赵辰身前那头雪翎孔雀中了毒。
已经有主的灵物本身自然是不会中毒的,所以中毒的人是赵辰。
之所以在夏生之前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一点,是因为这种毒非常特殊,而且非常隐秘,当其真正发作的时候,时常会被人误认为是灵气枯竭的征兆。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一味叫做化灵散的药物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毒药。
化灵散,顾名思义,便是能够加快灵者体内灵气的流逝速度,但持续的时间很短,对人体也产生不了什么根本性的危害,所以通常人们不会将其直接用药,而是把化灵散作为温养信浆果的原液。
因为高品信浆果的果肉内含有非常狂烈的灵意,如果直接服用的话,会对修行者的灵窍造成很大的负担,因此通常人们会用化灵散将成熟的信浆果浸泡一段时间,使其灵意变得更加温和。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枚高品信浆果需要适配多少的化灵散,需要浸泡多少时间,就非常有讲究了。
如果化灵散用得少了,或者浸泡的时间短了,那么当修行者将信浆果服下的时候,便会立刻感觉到不适,轻则体内灵气紊乱,重则可能导致灵窍壁的撕裂!
反之,如果化灵散用多了,或者浸泡时间过长,那么信浆果本身的价值就失去了,虽然在服下之后很难被察觉,但如果化灵散已经完全渗入了信浆果的果肉,那么就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吞噬修行者的灵气!
可惜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化灵散的发作其实是有先兆的,首先,便是修行者御下的灵兽会出现非常不明显的虚化状态,其次,更重要的一点是,在灵兽的额间会出现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若不是夏生眼尖的话,其实这两个特征都是极难被发现的,尤其对赵辰自己而言,他更容易将其归结为自身的灵气枯竭所出现的变化。
可当夏生一句话将这事儿挑明之后,赵辰就明白了。
因为在他上场之前,就恰好服用了一枚周贤送来的信浆果!
原来如此!
赵辰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慕容晚归要提议君子战了。
因为在君子战中,双方所比拼的,更多的是灵道的底蕴,换句话来说,就是灵气的厚度!
慕容晚归根本就不是为了谦让赵辰,也不是在托大,而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赢下赵辰!
甚至于在比赛开始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赢定了。
因为赵辰所服下的信浆果中,含有超量的化灵散!
如果换一个人,一定会对慕容晚归这不择手段的胜利方式感到愤怒、不甘,甚至于憎恶。
但赵辰不会。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从他生在皇家的那一刻起,他便见识了这世间太多的肮脏和丑恶,如果不是他命大的话,恐怕早就像他的几个哥哥那样,死不瞑目了。
所以面对这场必输之局,赵辰唯一感到的只有失望,以及与夏生同样的遗憾。
失望是对于周贤的,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天星院竟然出了这般叛徒。
遗憾,则是在于他的手中并没有五龙丹——某种能够及时抑制化灵散发作的灵药。
所以这场比试,他必输无疑。
但这并不意味着,赵辰准备将胜利拱手送给慕容晚归。
因此在下一刻,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枚玉玦。
这枚玉玦,在他与夏生初见的时候便一直佩戴着,以他的身份来说,这当然不会只是一方普通的玉石,而是一件灵物!
慕容晚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了起来,随即开口道:“赵兄,你我两人不过切磋竞技而已,不必如此决然吧?”
对此,赵辰只是和煦一笑,摇摇头道:“你不该在我的面前,耍这种小手段的。”
赵辰并没有向在场的观战者们解释慕容晚归究竟耍了什么手段,但他却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自己无比坚决的态度。
下一刻,一道柔和的白光从他手中的玉玦上飘然而起,如月华一般洒在了雪翎孔雀和独角兽的身上,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令人不敢直视。
而与此同时,慕容晚归手中的折扇也骇然一震,连带着他的面色也越发沉了几分。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赵辰准备拼命了。
在此之前,慕容晚归一直在防范这样的局面出现,如果不是夏生的那句话,或许他已经成功了。
可惜,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这个道理不止春秋书院的郑教习懂,慕容晚归同样也懂,所以当裴元机殒落不句山生死台,当慕容晚归得知自己在春闱上最大的对手只剩下宁王殿下一人的时候,他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试着去了解赵辰这个人。
赵辰,缙帝的第九个儿子,或许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生来不是太子,却被世人认为是其余诸位皇子中最有可能与东宫一较高下之人,除开绝佳的修行天赋之外,赵辰的德才兼备,不止在京都洛阳,乃至于在整个大缙王朝都有着非常好的名声。
而他只有十八岁。
甚至在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将他与前太子赵睿进行对比。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赵辰与赵睿有着很多的相似点,比如骁勇善战,比如乐观宏达,胸襟博大,再比如御人有术、求贤若渴,更关键的是,他们两人都不如其他皇子那么惜命。
生在皇家,便意味着一生锦衣玉食、地位超然,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能受万人敬仰。
因此绝大部分皇子都是很怕死的。
当初太子赵睿举兵上京,一途所向披靡,所经之处,但凡是其余皇子的封地,皆不受半点抵抗,对方就乖乖投降了,更有甚者,比如汴王赵敬这般,更是当夜就携家眷、金银逃窜出城了。
但赵辰不一样,虽然当他出生的时候,前太子赵睿已经身殒承天门之变,但他却继承了这位皇兄所有的优良品质,因此人们也在猜测,是否是也正是因为赵辰与赵睿实在是太像了,为了防患于未然,杜绝当年的叛乱重演,因此缙帝将太子的位置给了相比起来更平庸一些的赵昊。
没有人知道当今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不管人们再如何惋惜也好,遗憾也罢,只要一日君心不改,赵辰就一日只是九皇子,只是宁王殿下。
而不是太子。
可即便如此,如果在春闱赛场上赵辰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慕容晚归即便作为慕容家继承人,作为天星院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别的不说,单就说以太子殿下赵昊的性格,为了表示自己对手足兄弟的爱惜,就算只是在父亲面前做做样子,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慕容晚归!
所以当慕容晚归感受到赵辰手中那方玉玦内所激昂而起的灵气风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手了。
下一刻,一道更加狂暴的青色气柱平地而起,反冲云霄,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叹为观止。
慕容晚归竟然在同一场战斗中,第二次破境!
谁都知道慕容晚归一定会在春闱之上成就灵皇之位,但真的当这一刻发生的时候,仍旧是那么的震撼人心,一声声惊叹情不自禁地自战台四周纷沓而至,人们知道,此战胜负已分。
如果说在同为灵王境的时候,赵辰还能凭借手中的重宝与慕容晚归拼一拼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夏生。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王阶对皇阶的时候实现越境杀的。
顾知星做不到,裴元机做不到,赵辰也做不到。
如无意外的话,本场比试的胜负将会在瞬时之间分出。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一刻都屏息静气地盯着战台,生怕错过了本届春闱最至关重要的一瞬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做的。
比如夏生。
在他对赵辰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关心台上的战斗,而是与郑教习来到了赛场的角落处站定。
同时在场的,还有墨渊、周勃,以及一位长生殿的院士。
“你怎么来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不仅仅是春秋书院的人,更包括了天星院、皇朝学宫、各大世家宗门的弟子,但真正将这个问题抛到台面上的,只能是郑教习。
夏生犹豫着摇了摇头,反问道:“韦副院长呢?”
这个问题在夏生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但他却没有得到答案,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同样也只有郑教习。
“韦副院长在昨天就离开了落日谷,去向不明。”
“什么!”夏生面色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而来,竟会扑了个空。
“韦副院长在离开前有说她去做什么吗?”
郑教习遗憾地摇了摇头。
于是夏生紧接着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又问道:“那天星院的陶之谦教授呢?”
郑教习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这么一说,昨日似乎的确有学生看到陶老先生与韦副院长一起离开了。”
闻言,夏生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误以为韦秋月的离开是为了与陶之谦完成决定人类灵道未来的那一战,更因为这与他一开始向韦秋月所制定的作战计划不符。
按理来说,此战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春闱大比的结果,因此自然是越盛大越好,被越多的人知晓、见证越好,所以夏生最早对韦秋月的建议是,在春闱结束后,当着在场的各方修行界代表,来打这一战。
可,如今看来,似乎韦秋月将此战的时间提前了,而且避开了人们的视线。
这是为什么?
夏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此,那我也只能留在这里等韦副院长回来了。”
郑教习似乎听出了夏生的弦外之音,却想岔了夏生这句话的意思,当即问道:“莫非夏教习此番是奉了唐副院长的命令,专程来找韦副院长的?”
郑教习的猜测本身是有理有据的,因为若不是唐子安亲令,夏生又怎么可能离开书院后山的暮云洞,来到落日谷?
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真相远比他的猜测要更加悲伤。
夏生并没有回应郑教习的这番话,而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教习了。”
谁曾料,郑荣竟然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谁说你不是教习了!当日在生死台上,虽然唐副院长提议革掉你的教习一职,但在韦副院长表示反对后,此事其实并没有真的执行,书院内也并没有颁布正式的文书说明革职一事,因此在理论上,你仍旧是我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
夏生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郑荣对叶掌门说的那番话,不禁有些意外地开口道:“难不成你真的打算……”
郑荣点点头,面色肃然地伸手拍了拍夏生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明日的团队战,就靠你了!”
郑荣此言一出,一旁的墨渊和周勃,包括那名长生殿的院士,都齐齐愣住了。
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郑荣竟然会如此果断。
于是乎,之前郑荣一再强调夏生仍旧是春秋书院教习的态度,也就此有了完美的解释。
因为根据春闱的规则,每个书院所选定的参战十六人,除了在年纪上必须低于三十岁之外,还有一个限制条件,那就是其必须是书院的教习或者学生才可以。
夏生当然不是春秋书院的学生,他未经书院初考、复考,即便在此时此刻获院长特招入院,也必须回洛阳办理相关的文书手续才行。
所以如果夏生想要参加春闱大比的话,就必须成为春秋书院的领队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