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1 / 2)
在飞华殿外的鸿碧亭候旨的潘龙和郡主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潘龙见郡主对自己一副冷若冰霜,爱理不理的样子,想搭讪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无趣的端起太监送来的茶水,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这个鸿碧亭就坐落在金水河畔的南边,西依流溪南傍浅池,头上老树翳日,脚下苔滑石凉,林鸟啾鸣间着老蝉长吟,四匝林木竹树碧色幽深。潘龙心想:“坐在这里诸般都好,如果再有郡主的轻颦浅笑,那就更加。。。”潘龙想着想着,忍不住的又偷看了郡主一眼。忽然,潘龙发现郡主身后的宫门的情形有些不对:刚才不时的有进呈茶水的太监宫女,现在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只听隔着浓密的花篱,仿佛争吵什么似的,还隐隐夹着一个女子的哭声。此刻,郡主也觉察到了,二人心中陡升疑云,潘龙坐不住了,想找人打探一下,附近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找到,无奈之中,只好在原地走来走去。恰好这一个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走飞华殿跑了出来,潘龙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双手将那个小太监一拦,低声说道:“你过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一看是潘龙和柴郡主,先是一愣,随即陪着笑脸说:“参见郡主千岁,参见潘将军。殿内的事情,小人也不好说。请郡主和潘将军少安毋躁,小人想等会便有旨意了。”说完,小太监抬脚要走。好容易潘龙才看见一个从飞华殿出来的小太监,怎会让他轻易溜掉,潘龙一伸手抓住了此人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将他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压低了嗓子说:“你少糊弄我,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郡主也跟了过来。小太监怯怯的看了看他二人,一边说一边偷看他二人的脸色: “这事如果我说出去,让人知道我就活不成了。”“我问你话,你不说,你就以为你能活得成吗?”潘龙瞪了小太监一眼,冷冷地说:“你不是就是飞华殿内专管摘灯熄烛的吗?干这种事情有什么前程?前二日你们的执事太监不是死了吗?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在眼巴巴的等着呢。如果你告诉我今天殿内的情形,当这个总管无非是我妹妹一句话的事情。”那个小太监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也许这个总管的位置实在太诱人了,他四处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后,压低了嗓子将刚才殿内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到重阳脱衣验身时居然还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说完后,小太监还不忘补充道:“这个孟玄宝真是胆大,这样在金殿之上编造谎言,我看他恐怕连好死都轮不上呢?”
郡主和潘龙听着听着却冒了一身冷汗,心想如果不是重阳在殿中闹着自尽让皇上没有及时传召,如果没有这个小太监。。。,二人对视了一眼,蓦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心悸得卜卜直跳,额前也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潘龙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太监,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潘龙失声一笑道:“这个孟玄宝真是痴人诳语。郡主是金枝玉叶,深养宫中,怎会和在北汉时候的杨六郎相识?至于回京的那个晚上,郡主是去我的别院游玩了,怎会去无佞府?这个孟玄宝呀,一派胡言!,郡主,一会皇上发问,末将这样回答可好?”
听完小太监连说带比划的解释后,郡主一时回不过神来,大睁双眼看着这个一脸讪笑的小太监,片刻功夫,郡主低下了头,心里轰然一声,“这件事情竟是戏中有戏,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罢了。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他这样作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重阳?”这个想法电光石火一样从郡主的脑海中划过,她浑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冰水激了一下,变得冷彻骨髓,木得不知疼痒。直到潘龙轻轻的碰了碰她,追问了一句:“郡主,你看末将这样回答可好”时?郡主才像吊线木偶一样,木然的点了点头,说:“一切就由将军做主好了。”
话说世上之事,随心的少,不如意者居多。和郡主一样,六郎纵然心中觉得万般的别扭,也只能跟在重阳的轿撵后面一步一蹭的穿过殿后的超手游廊,绕过崇光门,来到了重阳居住的兰熏宫。此时云暗天低,道旁的老柳凄凉摇曳,看着重阳被宫中的宫女们拥簇着进了宫门,六郎刚想转身离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那枚祖母绿,对兰熏宫的总管太监何贵说:“这个祖母绿是皇上给我的,现在差事已经办完,就有劳公公替我还给皇上了。”何贵双手接过祖母绿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笑着说:“杨将军且慢走,公主刚才说了,您在大殿之上保全的她的性命名声,公主她要当面答谢呢。”
六郎本不想再和重阳有任何瓜葛,但是忽然又想起郡主的珍珠衫仍在重阳手中,又料到经过这一遭,想那重阳不敢再有别的什么动作,于是一咬牙,跟着前来迎接的宫女来到重阳的寝宫中。此时重阳已经换了一件青白色夹袄,下着浓绿色水泻长裙,乌云鸦堆,青丝袅袅,端坐在拜月香案的南边。见到六郎进了大门,重阳微微的朝屋内的宫女点了点头,众宫女略一行礼恭肃退下。
屋里只剩了六郎和重阳二人,重阳一扫平日倨傲自矜,竟是绥眉蹙额,泪痕满面,似乎刚才恸哭过一场。“六将军,你说世上有真心对我的人吗?宫内的人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公主,他们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向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父亲对我好,不过是为了补偿他的良心账;你还记得我对你讲过,柴家二哥关照过我的事儿么?其实我幼时被人欺负,没有一个皇室宗亲为我出头,只有这么一个偷偷净身入宫的孟玄宝在暗暗关照我,我以为他还念着这一丝血脉之情,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他假意对我好,竟然是利用我报仇!无论宫中还是宫外都这样,这世间竟是永远冰天雪地……”说着说着重阳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是不是上天永远不给我一个能真心对我的人?”
六郎静静听完,冷冷的说:“公主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演给皇上看吧,在末将面前这样惺惺作态是没有用的。刚才我在金殿之上拦着殿下的时候,就觉得公主殿下的去势虽猛,力道却轻,就算是末将不出手,公主也会安然无恙的,不是吗?至于有没有人会真心对待公主殿下。。。”六郎顿了顿,“末将认为公主从未真心待人,又怎能指望别人真心待你?你勾结孟玄宝,就没有想到皇上不单是一国之君,更是你的父亲!”
“你说我全是装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自讨苦吃?”重阳听着听着,脸色愈来愈是苍白,“谁生下来就是恶人?你杨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自然不知道帝王家的无情。我七岁那年为了给生病的太后祈福,被逼绝食三天,如不是那孟玄宝偷偷的给我送了吃的,那年我就饿死了。那个时候我的那个好父亲又为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世间凶险,人心难测,就算是你投之以桃李,别人就一定会报之以琼瑶?有朝一日,如果你被亲兄弟背叛,被你视为手足的人出卖,你还能泰然自若说什么你真心假意,我重阳才算是服了你!”
“六道轮回报应不爽,善恶之报只在迟早!”六郎却不似重阳那般激动,口气仍是那样平静从容,“这件事情末将替公主瞒了下去,以后再有什么别的事情,公主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有道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公主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了死去的母亲积些阴德吗?公主别忘了一件事情,郡主的珍珠衫,公主千岁是不是该还给她了?”
一听到六郎提起了郡主,重阳的眼皮陡地一颤,动了一下嘴唇,刚想说什么,只听见门外有人回禀:“公主千岁,柴郡主听说公主身体抱恙,特来相陪。”“皇姐?”重阳定了定神,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似乎有点累了的样子,垂下眼睑想了想,说道:“皇姐来看我,本来我应当亲自出去迎接,不过我现在的身体实在是有些不适,不能相迎。这样吧,六将军,”重阳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有劳六将军替我去迎接一下皇姐吧!”
方才,郡主同潘龙一同去丰宁斋的时候,心头也是怦怦直跳,原以为赵光义必定要追问这件事情。谁也没想到,赵光义竟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两句家常便说重阳身体有些不适,希望郡主去看望一下,随便将御厨刚刚做好的桂花糕给重阳带去。郡主吊得老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暗中松了一口气,真有如蒙大赦之感,忙起身答应后辞出。
她带着棠儿在重阳的兰熏宫外等了不到一刻钟,远远的就见一个六品武将打扮的人似乎有些犹豫的低着头走了过来。见到郡主,此人忙单膝下跪行礼道:“昭武副尉杨景恭迎郡主千岁!”棠儿一听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郡主早就看出来人正是六郎,但只一惊怔,随即恢复了镇静,淡淡的说道:“原来是杨将军,请将军带路。”
六郎抬头看了一眼郡主,她今天穿着一条木兰青香云褶裙,外罩着宝蓝韦陀银的夹袄,一头乌云般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斜插着一只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眉翠含颦,和几天前在无佞府外相见时的一样,还是那般玉媚珠温,不过郡主眼圈有些青黯,——这是夜眠不足百试不爽的证据。六郎忽然心里突然一阵愧疚,“我管他什么告诫?我若是早日告诉郡主,她就不会这样为我担心了。”六郎想要讪讪的说些什么,看了看四周的太监宫女,又忍了下来,又见郡主已经抬脚离去,只能加快了脚步跟了上来。
二人各有心思的穿过宫门,由冬月阁西侧,来到重阳居住的正殿。刚进殿门,却发现重阳已经端坐在大厅的桌子旁边一把矮椅上,桌上却摆着四个五采的琉璃杯,几把紫砂龚春壶。见他二人进门,重阳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略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有劳皇姐老大远的来看我,我竟没有亲自出宫迎接姐姐,姐姐不要见怪。昨天贵妃娘娘赏赐了几两武夷香茗,有不知如何弄来了无锡惠山的泉水,难得皇姐今天有空,我们姐妹可以好好吃杯茶,说说话了。”说着又看了六郎一眼,轻声细语的说道:“六将军,皇姐不是外人,你也不要急着回府了,就在这儿陪陪我们姐妹说说话,可好?”
郡主的眼皮陡地一颤,随即淡淡一笑,说道:“妹妹说的对。杨将军这些日子一直便随皇叔左右,早就不是外人了。棠儿。。。”郡主扭头吩咐道:“你这个丫头越来越没有眼色了,刚才皇叔让给妹妹送来了桂花糕,为什么还不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