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她心底的委屈愤懑和惊恐险些突破理智的防守,要从嘴里涌出一堆质问他的话来。
明明是他自己的压抑了十年的感情,凭什么到死了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有过,一无所知的倾泻出来让她背负?
他要是早明悟一点,进京时就该当着姑姑把名分定下;要是有先见一点,处分慕家前就该拉着自己的幌子给她找个好婆家;要是有魄力一点,掌权之后要么给她一个孩子要么把她送走……口口声声说她是妹妹只能是妹妹,为什么每次少年时见到她心里跳跃着的想法都是好欢喜好欢喜,青年时只会对她的一点小动作产生那些龌龊的想法?
到她满十八岁石谨已经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了,和皇后相敬如宾,有长子承欢膝下,可他心底的声音还是冠冕堂皇地在为她转换身份和怕她外出遭遇不测中摇摆,最后得出让她住在宫里他才能护住她的结论。
她让他给自己一个孩子,他踉跄着说不行,逃出叠翠宫时,心里微弱的声音却是该不该顺从心意把她压在花厅。
这个假模假样的卫道士实在可笑,有哥哥看着妹妹跳舞时会想脱下她的舞衣吗?有哥哥看到妹妹洗脚时会想亲吻她的脚趾吗?但他老老实实当了她十五年的哥哥,从来没遵循过心底的声音。
慕如怡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吞下去了,她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这些问题不用问出口,她自己也知道答案的。从一个抱养来的假嫡子走到皇权在握的今天,从学问政治到官场人情都一点就通,他是顶顶聪明的天才,但他很多时候也是个认死理的傻子。
他太迟钝,十五岁就跑到了江南独自生活,没有人教他男女之事,所以到了十八岁他还不晓得看到一个女孩子心里就装满柔软和欢喜时意味着什么。迟钝的他在姑姑面前保证会永远当她是亲妹妹后,就蛮横地把想要靠近她的情思当做了兄妹之谊——他甚至觉得对她有绮念是对姑姑在天之灵的侮辱。
先帝把自己指给他时他在漠北,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拒绝,婚礼越近他越烦恼,好像真的做了悖伦的事。新婚夜里明明心底渴望她的声音已经尖利到刺耳了,他还是坚定的推开她,给她盖上被子:“樱樱,宫墙太深,谨哥哥不希望你将来会后悔,”他郑重的承诺:“我会让你做天下最自由快活的女孩子的。”
慕如怡其实不怪他,但她也不想再见他,所以她把叠翠宫宫门锁了,一别就是八年。其实她性子冷淡,对外界的事向来不感兴趣,但兰芽总爱结交些小伙伴,然后回宫絮叨给她听:二皇子出生、三皇子出生、皇上除了凤仪宫没留宿过别的地方、皇上亲自教养太子、皇上得了风寒、皇上旧疾发作、皇上缠绵病榻……
直到那天她躺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耳边有奇怪的声音响起,明明是清朗的声音却因为说的话太奇怪透着一股下流:“奇怪……皂角味,好香,是樱樱的味道……”她应该生气的,于是气得笑了出来,唇角两朵梨花绽开。
他年轻时心里想什么她不是能听到就是能猜到,因此他被她折腾得很是不轻,她索性管他叫傻蛋。现在这个傻蛋就要死了,她要是全说出来,他会被叫悔恨的怪物纠缠到最后一秒。
慕如怡有一下每一下的顺着七七的毛,听到外面有烟花声,她看看自鸣钟,已经是子时了,再有半个时辰除夕就将过去。
她知道自己在惊恐什么了。十一岁之后,她就再也没过上一天没有石谨的生活,她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想法,因为石谨永远会把最好的东西拱手送给她,心里还愧疚着不能给她更好。她这些天听到了他很自满的对她的安排,他生前总抱着一点龌龊的想头不愿意,眼下倒是肯放手了……
七七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可以想象到这会儿的石谨也是。
她将要彻底失去他了。
她轻轻摸七七的头,难得有些迷茫:“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会死的,七七,你的确是要死了。很快……我也会死吧?”
他听了有些激动,用力冲她叫了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气声。她只得保证:“我胡说的,我不会死,我要连着我们七七的好日子一起过了。”
他这才放松下来,慢慢呼吸凝滞住,身体变得僵硬。
慕如怡听到他的声音,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气息绵长:“我作为帝王的一声没有对不起过谁,只是……”
“樱樱,再见了。”
慕如怡主动把手递到七七脑袋下面,没有谁再轻柔的舔一舔她的手。
●═══════分═══════隔═══════符═══════●
下山的小道上慕如怡小心翼翼扶着路边的灌木走路,突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跄踉一下,还是往外边的深渊扑了过去。
晚春时的嘉定府极美,红英纷纷与绿意森森纠缠在蜀地奇山间,透着奇诡森严的壮丽感。而奇石难登,奇山难攀,蜀道之难天下皆知,春季又常有小雨山路湿滑,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非要逞强攀登高山,下山时因为乏力从山间小道上滑偏摔下,是情理之中防不胜防的事。
她死得让人猝不及防,但世上最后三个在乎她死活的人,一个死在三个月前,两个以为她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
有点不甘心啊……其实,她想游历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巴蜀的。
慕如怡在死亡扑面而来前想要摸摸颈上挂着的小玉瓶,手还没动——
砰。
她重重摔在山涧旁的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