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番外·霞映澄塘(1 / 2)
柳氏番外·霞映澄塘
已是黄昏时分了。殿外头斜斜下了雨,屋内暗着;奴人点了灯,烛火惺忪,而陛下笼在阴影里写字,不曾言语。
窗外梨花已然絮絮败去,算来竟是暮春时节了。小时候听母亲说梅子黄时雨,想来梅雨季节,便是这样晦暗而温柔的天。歆儿吃了药,睡下了,枕边是他爱吃的山楂。
陛下并不喜欢吃山楂;在他南巡之后归来的这四年里,他再不曾碰过山楂;我不曾问过缘由,只是他每次瞧见山楂的悲怆神情,有时候也实在叫我难过。
后来我再不曾让歆儿在他面前吃过山楂。所幸陛下并不常来后宫,教歆儿骑射亦是殿外,我倒不必多担忧什么。他是喜欢歆儿的,虽然不宠,到底面色温和,而我不想叫他时时触景伤情,便敛了山楂去,如此而已。
其实不只是山楂,还有那柄剑鞘,绯红色的寝衣,放在内间的那把琴,都是他不敢触及的至爱之物。那些东西,是陛下彼年身为少年时候的明朗与温柔。
他的温柔已经给了他的发妻,她三年前暴病而亡,带着陛下的哭喊与梦呓去了巫山沧海里,留了陛下一人在世间。
陛下后来,只要一个人坐着,就好像孤零零的。他旁边摆了果盘点心,我知道,果盘本来应该是给苏先生吃的,点心是要由那位榭姑娘吃的。他们不在了,陛下一个人在高处,坚韧孤独。
我从来没有问过陛下那位榭姑娘的事,我不问,他便从不提起。我是明白的,自然也能理解。
他爱了她一生,敬了我一生,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无所谓奢求。
民间安稳,众生喜乐。可这朝阳大殿上,是这样晦暗的阴雨。
我就这样在暗处瞧着他。良久,扶了衣裙转身回后殿去,却忽然间听到他狼毫笔掉落在地上,墨水乱山阴。
我回头,却见来人淡淡笑着,月白色衣衫,轻轻唤陛下“景琰”。
这个名字除了太后以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陛下。我凭借着昏暗的光线看那人的面庞,是熟悉的,与我不过几面之缘。
是苏先生。
他的面色比上次相见看着要红润些,气息亦均匀了许多。陛下没有说话,表情并不如我一般错愕;他低了眉眼,又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真真切切的苏先生。
是梦见太多次了,以为仍是梦境。
他们就这样静默着。陛下说不出话,眼睛只是一眨,便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直到来人走近了些,清清明明又唤了一句:“景琰。”
当年陛下自禁于斗室之中,一遍一遍抄大渝阵亡将士的名单,由最低阶抄起,不过两刻抄完,必然嚎啕不止。
他抄了几十次的名单里,末尾的那个名字,那个人,在这个梅雨的春日里回来了。
他完好地站在了他眼前。
此时的陛下,是少年时的陛下。
陛下没有说话,他直直起身,向前走到苏先生跟前,然后抱住了他。
我心里忽然感到刺痛;四年前在江左,他又找到那位榭姑娘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抱住了她?
但我仍然替陛下高兴。我一直爱的,是彼年在寺中救我一腔热血赤子之心的萧景琰,而不该是这个背负了天下,不苟言笑的皇帝。
苏先生的神情有些恍惚,雾气蒙了他眼眸。他拍一拍陛下的背,笑道:“你怎么都不惊讶。”
陛下面上犹挂着泪水,却破涕而笑道:“你以为自你上次回来,我还能相信你的死讯?”
苏先生温润笑道:“前些年我治病,办法实在凶险,是波斯来的郎中的新法子,我便怕你空欢喜,没告诉你。如今我好端端的,这不便回来了吗?”
陛下道:“我又没怪你。”
“方才殿外的人还拦我,若非列将军经过,我还见不着你。怕不是见我武功恢复了小半,怕我刺杀你不成?”
陛下笑得明朗,并不计较苏先生的打趣,直道:“你武功恢复了?如此……身体想来也……”
“也无大碍了。”苏先生微笑道。
陛下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太好了……是不是你回来,她也……”
苏先生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可他没有回答。
“小殊,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吧?还有没有遗留下的病症?还……”
“我好端端地留在这儿,”苏先生道,“是你捡便宜啦,我一个将才回来帮你。”